孫小雅緊咬下唇,幼時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嫩手掌,已被竹刺劃出數道細小的血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刮削,竹筒粗糙的內壁都摩擦著她的掌心,帶來一陣陣鑽心的刺痛,令她頻頻倒抽冷氣。可她仍堅持模仿著蘇瑤的動作,握緊刮刀,一下一下用力地清理竹筒內壁,眼神裡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另一邊,林雪正進行著更為精細卻也至關重要的工作——記錄與標記。她手執吳凱找來的幾支顏色刺眼的熒光記號筆,依照父親蘇文遠事前留下的簡易圖紙和水利局技術員補充的要點,在光滑淺黃的竹槽流水麵上,仔細標注水流方向箭頭與序列編號,以防安裝時順序出錯、導致竹管堵塞或漏水。她神情專注,鼻尖與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連筆尖都因緊繃而微微顫抖,生怕畫錯一筆。
不久,從野熊坳方向傳來振奮人心的消息——村中派去的年輕人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報信,古道的核心通道已被艱難鑿通!泉眼已經找到,正在擴大出水口!雖然徹底清理淤塞、穩定水源還需要幾個時辰的苦乾,但索拉支書與陳旭等人,已經真切地看到了水光,摸到了活水!
然而,一個此前被所有人忽略、卻足以致命的的技術難題,如同陰影中驟然襲來的毒蛇,在臨時竹管加工場上暴露無遺——竹筒接口的密封問題!
“謔!要了老命的窟窿在這兒呢!”王鐵匠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第一個發現問題,當場就炸了鍋。他猛地把鐵鑿一扔,一個箭步衝上前,死死攥住一截剛打磨光滑的半圓竹筒。粗眉瞬間擰成了鐵疙瘩,額間刀刻般的深紋幾乎能嵌進釘子。他粗暴地將另一截竹筒懟上去,可竹子天然的弧度與人工劈鑿必然帶來的參差豁口,立刻在對接處猙獰畢露——一道犬牙交錯、寬窄不一的醜陋接口赫然出現!
王鐵匠的手指狠狠戳向竹槽接口處那些能塞進小指指的豁口,聲音因憤怒和焦慮而嘶啞變形:“你們都睜大眼睛看清楚!這竹子生來就是彎的、扭的,像蛇一樣!我老王手藝再好,一斧子劈下去,兩邊茬口能嚴絲合縫?做他娘的春秋大夢!”
他越說越激動,黝黑的臉在夕陽下漲得發紫:“要是硬把它們接上,水一衝、日頭一曬再一烤,接口那點樹皮、藤條還能繃得住?到時候這水槽會漏成什麼樣?咱們千辛萬苦從山裡引出的活命水,還沒流到半山腰,就得從這些屁眼大的豁口裡漏光!一滴不剩!還引什麼水進村?大家乾脆一起渴死算了!”
聞聲圍過來的幾個農婦和突擊隊員,望著地上堆積如山的竹槽——那些彎如拱橋、扭如盤蛇的竹筒,在血色殘陽下如同千百條扭曲的青蛇,張著貪婪的嘴。僅靠少數幾根劈得筆直、接口平整的竹子,怎麼可能鋪滿這綿延數裡的崎嶇山路?她們麵麵相覷,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愁雲如同實質般爬滿了她們被汗水浸透的臉龐。剛剛燃起的希望,仿佛又要被這殘酷的現實澆滅。
王老哥說得對呀!旁邊一位鬢發花白、滿臉皺紋的年長農婦猛地一拍大腿,連連歎氣,聲音裡帶著哭腔:“以前給牲口水槽或曬壩引點水,我們也試過老法子——砍嫩水柳樹皮,濕著裹住竹筒接口,再用老藤條緊緊勒住!可頂啥用呢?”她搖著頭,眼神黯淡絕望,“水流一急就衝垮,日頭一猛就曬裂。樹皮一乾就翹,藤條一縮就鬆,嘩啦啦地漏啊!老祖宗傳下來的土法子,救不了眼下這要命的乾旱啊……”
蘇瑤聞言,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她突然想起,旱災初期父親蘇文遠曾在一次臨時技術指導會上,詳細講解過幾種密封竹筒接頭的簡易方法——包括使用天然橡膠樹汁、特製黏土混合料,甚至用豬油混合石灰塗抹縫隙……
但當時因資源極度有限、情況緊急,加上她本人對天然竹材個體差異之大、接口處理之複雜預判嚴重不足,所有這些方案始終未能跳出紙麵,真正落地試驗。而此刻,現場除了她和幾位老農婦,沒有一個人深入思考過這個致命問題!更糟糕的是,父親蘇工正帶著助手和地質隊的同誌在野熊坳水脈源頭爭分奪秒地進行泉水流量測量、流速分析與引水路線精確測繪,根本不可能抽身趕回。
眼前,堆積如山的竹槽早已劈好刮淨,卻因接口可能滲漏而麵臨淪為廢料的命運——全村人的心血與汗水,外界寶貴的援助,眼看就要在成功前一刻付諸東流。引水工程即將功虧一簣!蘇瑤喉頭一甜,嘴唇猛地爆出一串火辣辣的水泡,疼得揪心,更是心急如焚。
就在王鐵匠暴躁得幾乎要將柴刀摔進溪中,農婦們愁眉苦臉、唉聲歎氣,蘇瑤也因苦思無果而頭痛欲裂之際——
一個極細弱、帶著膽怯與試探的聲音,像風中蛛絲般,忽然從人群後方、堆放竹枝廢料的角落傳來:
“能……能用……蜂蠟試試嗎……?”
說話的人,竟然是瓦爾!那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總躲在大人們身後、眼神怯生生如受驚幼獸的彝族小男孩。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擠到了人群邊緣,緊張得幾乎屏住呼吸,一雙沾著泥汙的小手死死地搓揉著衣角,關節發白。聲音因緊張而細若遊絲,仿佛隨時會被現場的嘈雜吞沒。可他那雙常常低垂的眼睛裡,此刻卻閃動著一絲奇異的、混合著鼓起巨大勇氣的光。
“啥?蜂蠟?”王鐵匠濃眉一挑,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一臉匪夷所思,“瓦包?你小子說啥玩意兒?蜂蠟?那東西軟乎乎的,能乾啥?粘竹縫?”他語氣裡滿是懷疑與不以為然,覺得小孩兒在胡鬨。
“是……是蜂蠟!老蜂蠟!”
瓦爾被王鐵匠的大嗓門嚇得一縮,臉頰霎時通紅。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氣,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但仍然結結巴巴:“我阿爺……還在的時候,”提到逝去的祖父,他眼神一黯,閃過一絲悲傷,但隨即又被急切取代,“去年秋天,他帶我去收了後山懸崖頂上一個不知多少年沒人碰過的大老蜂窩!刮下來好多蜂蠟,他自己在家用土法子熬煉過的!熬了好幾遍,特彆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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