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平凡歲月眾生賦
雨後的清晨,老街石板路上還洇著濕漉漉的水光。朝陽從灰瓦縫隙裡斜斜切進來,在眾生茶坊的木門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那些被歲月磨得溫潤的老故事。
林不儘正蹲在門檻邊,用軟布細細擦拭著門楣上那塊褪色的匾額。“眾生茶坊”四個字是祖父親筆寫的,筆鋒裡藏著三分灑脫、七分慈悲,經曆過昨夜那場驚天地脈的動蕩,竟沒沾半點塵埃,反而透著股洗儘鉛華的清亮。
“我說林老板,您這擦匾額的架勢,比給姑娘描眉還細致。”王微亦端著個白瓷碗從裡屋出來,碗裡飄著淡淡的薑糖香,“剛熬的紅糖薑茶,驅驅寒氣。”
林不儘直起身,接過碗時指尖不經意蹭到她的手背,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又不約而同地笑了。王微亦的辮子上還彆著片銀杏葉——那是今早掃院子時,小滿偷偷塞進她發間的。茶靈少女的虛影此刻正趴在櫃台頂上,晃著兩條半透明的腿,好奇地盯著林不儘新泡的碧螺春,看茶葉在水裡緩緩舒展成一芽一葉的模樣。
“小心燙。”林不儘看著小滿的手指快要碰到茶杯,輕聲提醒。這丫頭經過昨夜那場由萬家燈火凝聚的願力滋養,虛影凝實了不少,連帶著聲音都清亮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種飄忽的氣音。
小滿吐了吐舌頭,乖乖收回手,卻忽然指著門口“呀”了一聲。林不儘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阿七背著個半舊的帆布包,正站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晨光給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鍍上層金邊,往日裡像淬了冰的眼神,此刻竟柔和得像化雪的初春。
“七哥今天怎麼沒去巡邏?”王微亦搬了把藤椅放在門口,“進來喝杯熱茶?”
阿七沒說話,隻是從帆布包裡拿出個用棉布包著的東西,輕輕放在門檻上。解開棉布的瞬間,王微亦低呼一聲——那是塊巴掌大的青石雕,雕的是隻蜷著尾巴的貓,線條拙樸卻透著股活氣,正是茶坊裡那隻總賴在爐邊打盹的三花貓。
“賠你上次被蟲蛀壞的木貓擺件。”阿七的聲音依舊沙啞,卻難得帶了點溫度,“後山青石鑿的,不怕蟲咬。”
林不儘想起半月前吳明驅使蟲群夜襲時,那隻陪伴了茶坊五年的桃木貓擺件被啃得隻剩木屑,當時阿七蹲在碎木片旁看了很久,誰也沒料到他竟記在心上。
“謝了。”林不儘拿起石雕,指尖能摸到石頭裡沉澱的涼意,“進來坐,新茶剛沏好。”
阿七搖搖頭,往巷口退了兩步:“不了,老張頭的修鞋攤該出攤了,我去看看。”他轉身時,林不儘忽然發現他帆布包側麵彆著個小小的剪紙蝴蝶——那是孟婆婆前幾日給老街孩子們分剪紙時,硬塞給他的,當時他還一臉嫌棄地揣進了兜裡,此刻卻彆得整整齊齊。
“這鐵樹開花的架勢,我可得記下來。”王微亦掏出錄音筆,笑著按下錄音鍵,“民俗研究新發現:冷麵守夜人也有柔情麵。”
林不儘敲了敲她的額頭:“少拿你的寶貝錄音筆對著人。”話雖如此,嘴角卻揚著藏不住的笑意。他轉身回屋時,眼角餘光瞥見櫃台深處的因果鏡。銅鏡蒙著層薄紗,是昨夜塵埃落定後他親手蓋上的。鏡麵不再像之前那般時常泛起漣漪,安靜得像一汪古井,倒讓他想起祖父說過的話:“這鏡子啊,就該藏在煙火氣裡,看的是人心,不是天命。”
“林哥,陳警長來了!”小滿忽然蹦起來,指著門口。
陳國忠拄著根竹拐杖慢慢走進來,右腿褲管空蕩蕩的——昨夜祭壇激戰中,為了護著被邪風卷走的小滿,他被墜落的石屑砸中了腿,醫生說怕是得養上小半年。可老頭臉上半點愁容沒有,手裡還拎著個保溫桶。
“你嫂子今早燉的排骨湯,給小滿補補。”他把保溫桶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櫃台旁那隻青石雕貓上,渾濁的眼睛亮了亮,“阿七這手藝,比當年局裡刻公章的老李頭還好。”
小滿已經捧著個小碗,小口小口喝著排骨湯,尾巴似的虛影在身後輕輕晃著。王微亦給陳國忠倒了杯熱茶,忽然想起什麼:“陳叔,您那枚警徽……”
老警長下意識摸了摸胸前——那枚陪伴他三十年的警徽此刻正泛著淡淡的柔光,像是有細碎的星光嵌在裡麵。那晚陳星的意識化作光點融入警徽後,這枚徽章就總在夜裡透出暖意。
“星星說,他在這兒挺好的。”陳國忠摩挲著警徽,聲音有些哽咽,卻帶著釋然的笑意,“昨天夜裡我夢見他了,穿著警服,跟我剛入警隊那會兒一模一樣。”
林不儘默默給陳國忠續上茶,看著熱氣在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氤氳開來。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清晨,有個穿中學校服的少年總來茶坊,點杯最便宜的粗茶,卻會把省下的早飯錢分給流浪貓。那少年眉眼間的執拗,像極了此刻老警長眼裡的光。
“對了,莫先生那邊有消息了。”陳國忠喝了口茶,語氣沉了沉,“送去精神病院了,整天抱著塊碎鏡片念叨‘阿芸,等我把好日子換給你’。醫生說他腦子裡都是些錯亂的記憶,大概是陣法反噬傷了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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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微亦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她至今記得莫先生撕下偽裝時的模樣——那個平日裡總笑眯眯給街坊寫春聯的“楊先生”,眼裡翻湧著對亡妻的執念,像溺在深海裡的人,抓著“偷換氣運”這根稻草不肯放手。
“周慕雲呢?”林不儘問。
“今早有人在火車站看見她了,背著個大背包,往西邊去了。”陳國忠歎了口氣,“留了個包裹給你,在門房呢。”
王微亦去門房取了包裹回來,拆開一看,裡麵是幾本厚厚的筆記,還有張字條:“民俗不是冰冷的符號,是活的人間。謝贈迷途知返。”字跡清雋,卻帶著幾分倉促,像是寫的時候手在抖。
“她把所有研究資料都留下了。”王微亦翻著筆記,眼眶有些發熱。那些筆記裡不僅有對邪術的解析,還有周慕雲早年走訪各地記錄的民俗故事,字裡行間能看出最初那份純粹的求知欲。
“或許有一天,她會以真正的民俗學者身份回來。”林不儘看著窗外,幾個背著書包的孩子正追著孟婆婆的剪紙攤跑,老人手裡的紅紙在風中飄成了一串紅鯉魚,“路走錯了,回頭就好。”
正說著,孟婆婆顫巍巍走進來,手裡捧著個竹籃,裡麵是剛剪好的窗花。“小林,小亦,把這個貼上,祛祛晦氣。”老人指著窗花上的圖案——不是常見的喜鵲登梅,而是群穿著粗布衣裳的人圍著茶坊,手裡捧著茶杯,笑得眉眼彎彎。
“這是……”王微亦愣住了。
“我夢見的。”孟婆婆眯著眼睛笑,“昨夜好多好多人往茶坊這兒送光,有穿西裝的,有背麻袋的,還有坐輪椅的。他們說啊,這茶坊暖,得護著。”
林不儘接過窗花,指尖觸到紅紙時,仿佛能摸到裡麵藏著的溫度。他忽然明白,昨夜那些跨越空間彙聚而來的願力,從來都不是什麼玄妙的法術,不過是尋常人記在心裡的點滴暖意——加班晚歸時那碗熱湯麵,失意落魄時那句寬心話,甚至隻是某個雨天裡借過的一把傘。這些細碎的光,攢起來竟能破開最深的黑暗。
“小林老板,給我來壺龍井!”門口傳來熟悉的吆喝聲。
是那對“錯配姻緣”的老夫妻。老頭推著輪椅,上麵坐著他的教師妻子,兩人手裡還拎著個保溫桶。“我家老婆子今早熬的綠豆湯,給街坊們分點。”老頭嗓門洪亮,卻小心翼翼扶著妻子的肩膀,“她說上次在這兒看見的那對小年輕,今天該來領證了,得給他們添點喜糖。”
林不儘笑著應著,轉身去取茶葉。王微亦幫著把綠豆湯倒進大瓷缸時,忽然看見輪椅扶手上放著本攤開的相冊,裡麵有張泛黃的老照片——年輕時的老頭穿著的確良襯衫,被一群人追著打,卻把懷裡的年輕女人護得緊緊的。那場景,竟和因果鏡曾映照出的片段一模一樣。
“當年要不是他替我擋了那幾棍,我這腿早就廢了。”老太太溫柔地看著丈夫,“人家都說我們不般配,可日子是自己過的,暖不暖,隻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