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亦忽然想起昨夜周慕雲呆立當場的模樣。或許那個信奉“絕對理性”的學者到最後也沒明白,為什麼那些被她視為“無意義情感”的東西,能抵得過精心設計的邪術。就像此刻陽光穿過窗欞,在茶桌上投下的光斑,明明是由無數塵埃組成,卻亮得讓人想落淚。
“林哥,有人找!”小滿忽然指著門口,語氣裡帶著驚喜。
林不儘抬頭望去,隻見張清遠的那個小藥童背著個舊布包站在門口,手裡捧著個酒葫蘆。“師父說,這葫蘆您留著,他欠您的那壇醉仙釀,下輩子再陪您喝。”藥童把葫蘆遞給林不儘,眼裡含著淚,“師父還說,符籙真解您得好好看,彆哪天被小丫頭片子比下去了。”
王微亦“噗嗤”笑出聲,眼眶卻濕了。林不儘摩挲著那隻刻著“清微”二字的酒葫蘆,忽然覺得手裡的紫砂壺沉了沉——張清遠留給他的那本《清微符籙真解》此刻正放在櫃台上,封皮裡夾著片乾枯的銀杏葉,是去年秋天小滿偷偷塞進老道書裡的。
“對了,趙天霸和李萬財也判了。”陳國忠看著手機新聞,語氣平淡,“趙天霸偷稅漏稅加故意毀壞文物,十五年。李萬財非法倒賣文物,加上牽涉綁架,無期。”
沒人再多說什麼。那些曾經攪得老街不得安寧的名字,如今聽起來就像落進茶碗裡的塵埃,輕輕一吹就散了。
午後的陽光漸漸暖起來,茶坊裡坐滿了客人。有敲著算盤的老掌櫃,有抱著筆記本電腦改方案的年輕人,還有趴在桌上寫作業的孩子。林不儘坐在櫃台後,慢悠悠地沏著茶,看王微亦舉著錄音筆,跟孟婆婆討教剪紙裡的吉祥話。小滿趴在窗台上,和那隻三花貓一起曬太陽,尾巴尖偶爾碰在一起,竟分不清哪個是虛影,哪個是真貓。
忽然一陣風過,吹得蓋在因果鏡上的薄紗輕輕揚起。林不儘伸手去扶,卻瞥見鏡麵裡的景象——沒有驚心動魄的預言,沒有光怪陸離的幻象,隻有他和王微亦並肩整理茶葉的身影,小滿探著腦袋往茶杯裡看,門口陳國忠正跟阿七比劃著什麼,遠處孟婆婆的剪紙攤前圍滿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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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無數個平凡的午後。
他忽然明白祖父說的“紅塵一盞茶,冷暖自飲之”到底是什麼意思。所謂命運,從來不是刻在鏡子裡的紋路,而是茶碗裡浮浮沉沉的葉片,是街坊鄰裡遞來的一碗熱湯,是危難時擋在身前的脊梁,是雨過天晴後,石板路上那道彎彎的彩虹。
林不儘拿起紫砂壺,給每個人的茶杯裡續上熱水。茶香混著紅糖薑茶的甜、排骨湯的鮮、綠豆湯的涼,在空氣裡釀成一種特彆的味道,像極了生活本該有的模樣——不隻有苦,還有藏在褶皺裡的甜。
王微亦忽然湊過來,小聲說:“林老板,我那本《眾生茶坊異聞錄》出版了,出版社說要加印。”
“哦?”林不儘挑眉,“沒把我寫成隻會偷懶的甩手掌櫃?”
“怎麼會。”王微亦翻開書,指著扉頁上的插畫——一個懶洋洋的掌櫃,一個拿著錄音筆的姑娘,櫃台頂上趴著個半透明的少女,門口站著個拄拐杖的老頭和一個麵無表情的壯漢。畫的角落寫著行小字:“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對了,”王微亦忽然紅了臉,“出版社問……能不能加個後記,寫點關於‘老板娘’的故事?”
林不儘看著她眼裡的光,像極了初遇那天,她捧著安神茶時眼裡的好奇。他忽然笑了,拿起茶壺往她杯子裡多加了半勺蜂蜜:“問小滿吧,她知道的故事最多。”
櫃台頂上的小滿聽見自己的名字,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摘下辮子上的銀杏葉,輕輕往王微亦的茶杯裡一丟。葉片在琥珀色的茶湯裡打著轉,像個調皮的逗號,懸在未完待續的時光裡。
門外,老街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修鞋攤的錘子敲得篤篤響,剪紙攤的紅紙飄成了雲霞,三花貓追著蝴蝶跑過青石板路,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陽光穿過茶坊的窗欞,在地板上織成一張溫柔的網,把所有平凡的、溫暖的、帶著缺憾卻依舊堅韌的歲月,都輕輕攏了進來。
紫砂壺裡的茶水還在微微蕩漾,映出林不儘眼底的笑意,也映出這紅塵裡,最動人的人間。夕陽把茶坊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地鋪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塊被歲月浸軟的舊布。
孟婆婆拎著空竹籃往家走,路過門口時回頭望了一眼。玻璃窗裡,林不儘正幫王微亦整理被風吹亂的筆記,小滿的虛影趴在櫃台上,手指點著書頁上的插畫咯咯笑。老人生出些恍惚,仿佛看見三十年前,也是這樣的黃昏,林家老爺子坐在同樣的位置,給年幼的林不儘講茶經,那時茶坊的梁上還掛著曬乾的艾草,氣味和現在的茶香混在一起,竟沒什麼分彆。
“婆婆慢走!”王微亦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帶著清脆的笑意。
孟婆婆揮揮手,腳步慢得像踩著雲。她袖口沾著剪紙的金粉,在暮色裡閃著細碎的光,那是下午給孩子們剪“平安符”時蹭上的。老街坊都說,她的剪刀能剪出福氣,其實她自己知道,哪有什麼法術,不過是把日子裡的暖,一點點裁進了紅紙裡。
阿七收了修鞋攤的工具,往巷口走時,習慣性地往茶坊看了一眼。燈光從窗縫裡漏出來,在地上拚出不規則的光斑,像他小時候在鄉下見過的星子。他摸了摸帆布包側麵的剪紙蝴蝶,硬紙邊緣被摩挲得發毛,卻比任何護身符都讓人心安。
夜漸漸深了,茶坊裡客人慢慢散了。林不儘摘下“今日打烊”的木牌,轉身看見王微亦正踮著腳,往櫃台最高處的罐子裡裝新收的桂花。她的辮子掃過陶罐,落下幾星金黃的花瓣,落在林不儘的手背上,帶著清冽的香。
“小心摔著。”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觸到她發燙的耳垂。
王微亦轉過頭,眼裡盛著燈的光:“明天煮桂花烏龍好不好?”
“好。”林不儘應著,視線落在櫃台深處的因果鏡上。薄紗被晚風掀起一角,鏡麵裡映著窗外的月亮,圓得像枚銀幣,周圍浮著幾粒疏星,再無其他。他忽然覺得,這樣就很好,不必看什麼命運軌跡,眼前的月光、茶香、身邊的人,就是最該握緊的當下。
小滿打了個哈欠,虛影漸漸淡了些,卻還不忘把最後一塊桂花糕推到三花貓麵前。貓咪舔了舔她的指尖,竟沒穿過那半透明的影子。
“該睡了。”林不儘輕輕敲了敲櫃台。
小滿眨眨眼,忽然撲過來,在他和王微亦臉頰上各親了一下,然後化作一道微光,鑽進了櫃台下的老茶根裡。那裡藏著她的“家”,是茶坊百年的精氣神凝結的地方。
王微亦收拾著茶具,忽然發現林不儘正看著自己笑。“怎麼了?”她問。
“沒什麼。”他拿起那把祖傳的紫砂壺,壺身上的包漿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就是覺得,這茶坊的日子,好像剛開頭。”
月光漫過窗欞,落在攤開的書頁上。那頁插畫的留白處,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小字,像是被誰的指尖輕輕寫上去的:
“眾生皆有故事,歲月自會成書。”
紫砂壺靜靜地立在桌上,壺蓋輕合,鎖住了滿室茶香,也鎖住了這紅塵裡,最綿長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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