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陌路同途,暗流湧動
寒夜的風卷著火星掠過焦黑的斷壁,將躺異盛那聲怨毒的咆哮撕得支離破碎。殘廟的梁柱仍在劈啪作響,尚未燃儘的木柴偶爾爆出幾點火星,映照著滿地狼藉——斷裂的兵刃、焦黑的屍骸、凝結成塊的血跡,還有那片被九幽劍氣凍結的地麵,冰霜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在泥地上暈開一圈圈冰冷的水漬。
遊振楓收劍的動作沒有半分多餘,墨隕劍滑回腰間時甚至沒帶起一絲風聲。他依舊保持著麵向廟外的姿勢,單薄的衣袍在夜風中微微起伏,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劍從未出鞘,仿佛躺異盛帶著殘餘魔眾倉皇遁走的狼狽,不過是寒夜裡一場無關緊要的幻覺。
他周身的九幽寒氣正在收斂,那股能凍結骨髓的森冷漸漸隱沒於皮膚之下,唯有緊握劍柄的指節泛著青白,泄露了方才硬撼焰聖天刀時所承受的巨力。目不能視的雙眼輕闔,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可他感知世界的“視線”卻比任何明眼人都要清晰——空氣中殘留的血腥氣、遠處魔眾撤離時紊亂的氣息、腳下碎瓦的紋路,還有……身後那道驟然變弱的呼吸。
趙清蓮倒下去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被柴火的劈啪聲掩蓋。但遊振楓捕捉到了,那是氣血逆行時喉頭湧上的悶響,是身體失去支撐時布料摩擦地麵的窸窣,更是她體內那股特殊血脈驟然失控的悸動——像是萬縷絲線被驟然扯斷,又像是冰封的湖麵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他沒有立刻回頭。
指尖在墨隕劍的劍鞘上輕輕摩挲,那粗糙的紋理帶著經年累月的溫度,是他失明後最可靠的夥伴。腦海裡閃過剛才那道悲鳴的琴音,那般淒愴,那般決絕,卻又在最絕望處透著一股不肯彎折的韌性。還有她身上的氣息,清冷如月下孤蓮,卻又裹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孤寂,像極了他自己常年所處的黑暗。
“多管閒事。”他低聲自語,聲音裡聽不出情緒,像是在責備自己,又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他習慣了獨行,習慣了用冰冷的劍鋒隔開整個世界,習慣了將所有情緒都鎖在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拔刀相助,本就不是他的風格。
可那道瀕臨破碎的氣息還在持續衰弱,像風中殘燭,每一次起伏都比前一次更微弱。
遊振楓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能“看”到她此刻的模樣——青絲散亂,沾著塵土與血汙,素白的衣裙被刀氣灼出了數個破洞,露出的肌膚上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色。她的右手還保持著按在琴弦上的姿勢,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嘴角溢出的血跡染紅了下頜,卻絲毫沒損那份清冷高貴,反而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脆弱。
最讓他在意的,是她體內那股名為“悲鳴”的血脈。此刻它正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在她經脈中橫衝直撞,每一次衝撞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卻又奇異地散發出一種吸引與排斥並存的力量。那力量裡藏著無儘的孤寂,仿佛能將靠近的一切都拖入永恒的荒蕪,可遊振楓偏偏從那片荒蕪深處,感知到了一絲微弱卻執拗的暖意——那是她在強撐著,在對抗著這份與生俱來的詛咒。
就像他自己,日複一日地與那侵蝕骨髓的詛咒和無邊黑暗對峙。
“嗬。”遊振楓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他終於轉過身,墨色的衣袍在轉身時帶起一陣微風,卷起地上的幾片灰燼。
趙清蓮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作,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因失血和反噬而有些模糊,但她還是清晰地看到了那個站在殘光中的身影——身形清瘦,背挺得筆直,即使目不能視,也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孤高。他的臉藏在陰影裡,隻能看到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可那雙失明的眼睛,卻仿佛能洞穿人心。
“為何……”她的聲音乾澀沙啞,剛一出口就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牽扯得胸口劇痛,“救我?”
遊振楓沒有回答。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感知著她體內血脈的暴動,感知著她強壓下去的痛楚,感知著她話語裡那份隱藏極深的戒備與疑惑。
是啊,為何救她?
是因為躺異盛那霸道無匹的刀氣讓他本能地生出了戰意?是因為那悲鳴的琴音觸動了他心底某處早已冰封的角落?還是因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另一個被困在宿命牢籠裡的自己?
他不知道,也不想深究。江湖事,恩怨情仇,於他而言早已是過眼雲煙,唯有手中的劍和心頭的恨,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你的血脈,”遊振楓終於開口,聲音冷得像他劍上的寒氣,“很吵。”
趙清蓮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悲鳴血脈的反噬不僅讓她痛苦,其散發出的波動或許對他這種感知敏銳的人來說,確實是一種滋擾。她苦笑了一下,試圖撐起身體,卻發現四肢百骸都像是散了架一般,稍一用力便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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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劍神出手。”她放棄了掙紮,重新躺回地上,望著殘破的屋頂外那片墨藍色的夜空,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隻是,你救了我,便是與天魔宮為敵。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與我為敵的人,從來不少。”遊振楓的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說今天的天氣,“多一個天魔宮,不多。”
他的話語裡沒有絲毫自傲,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趙清蓮心中微動,這個傳說中的瞎眼劍神,果然如傳聞般孤傲,卻又比傳聞中多了幾分……難以捉摸的複雜。
她沉默了片刻,體內的疼痛稍稍緩解了一些,血脈的暴動也因為剛才那番劇烈的消耗而暫時平息。她知道,這隻是暫時的,一旦她再次動用力量,反噬隻會來得更猛烈。而天魔宮的追殺,絕不會因為一次失敗就停止。
“此地不宜久留。”趙清蓮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起身,這一次,她扶住了身旁一根還算完好的木柱,“躺異盛必然會去搬救兵,我們……”
話未說完,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襲來,眼前猛地一黑,她身體一軟,險些再次摔倒。
預想中的冰冷地麵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穩穩托住她手臂的手。
那隻手很涼,指腹上布滿了厚厚的繭子,顯然是常年握劍所致。力道不大,卻異常穩固,帶著一種讓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趙清蓮愣住了,遊振楓也愣住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伸出手。或許是感知到她即將摔倒的瞬間,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或許是那股再次變得紊亂的血脈氣息,讓他下意識地想要阻止那令人煩躁的波動。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近得能聞到彼此身上的氣息——他身上是劍鞘的檀香和淡淡的寒氣,她身上是清雅的蓮香和未散的血腥。
趙清蓮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不是因為羞怯,而是因為虛弱和這突如其來的靠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瞼下那道淺淺的疤痕,據說那是他失明的原因,也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遊振楓迅速收回了手,仿佛剛才那個動作燙到了他一般。他後退半步,拉開距離,耳根卻不易察覺地有些發燙。
“站穩。”他低聲道,語氣比剛才更冷了幾分,像是在掩飾什麼。
趙清蓮定了定神,借著木柱的支撐勉強站穩,低聲道:“多謝。”
她能感覺到,這個外冷內熱的劍神,其實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冷漠。
就在這時,遊振楓的眉頭突然緊鎖,那雙失明的眼睛猛地轉向西北方向,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淩厲起來,仿佛一頭蓄勢待發的孤狼。
“有人。”他沉聲道,墨隕劍再次被他握在手中,劍身在殘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寒芒。
趙清蓮心中一緊,難道是躺異盛去而複返?可她仔細感知,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焰聖天刀的霸道氣息,隻有一股……陰冷、詭異、仿佛來自深淵的窺探感,正若有若無地纏繞在四周。
那感覺很淡,卻讓人頭皮發麻,仿佛有一條無形的毒蛇,正躲在暗處,用冰冷的豎瞳注視著他們,等待著最佳的狩獵時機。
“不是天魔宮的人。”遊振楓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凝重,“氣息……很古怪。”
他能“看”到那道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或者說,那道身影根本沒有實體,更像是一團凝聚的陰影。它沒有散發出任何功力波動,卻能完美地融入周圍的環境,若非遊振楓的感知遠超常人,恐怕根本無法發現。
那團陰影似乎並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隻是靜靜地懸浮在遠處的樹梢上,散發著一種玩味的、冰冷的惡意。
突然,一陣低沉而詭異的笑聲憑空響起,仿佛直接在兩人的腦海中回蕩:
“嗬嗬……瞎眼的劍,悲鳴的蓮……宿命的齒輪,終於開始轉動了啊……”
聲音不男不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聽得人心裡發毛。
遊振楓眼神一凜,九幽劍氣驟然爆發,一道淩厲的劍光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