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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總帶著幾分纏綿的濕意。
艾言知臨窗坐著,指尖劃過微涼的宣紙。案上攤著半闋未填完的詞,墨跡被穿堂風卷得微微發皺。彆院的回廊外,新栽的芭蕉葉上滾著晶瑩的雨珠,滴答聲敲得人心頭發沉。白槿言已經出去三個時辰了,自昨日途經那片荒祠回來,她便總有些魂不守舍。
“姑娘,喝口熱茶暖暖吧。”茹夢端著青瓷茶盞進來,鼻尖沾了點泥星子,“方才去後廚瞧了,張媽燉了銀耳羹,說是夜裡涼,喝著舒坦。”她把茶盞往案上一放,忽然壓低聲音,“槿言姐這幾日怪怪的,昨兒還對著荒祠那棵老槐樹發呆呢。”
艾言知接過茶盞,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漫上來,卻暖不透心底那點疑慮。白槿言向來沉穩,便是前幾日在權相府遇刺,她眸中也隻閃過警惕,從未有過這般難以掩飾的波瀾。那日從荒祠旁經過時,她分明瞥見白槿言袖中的手攥得死緊,指節都泛了白。
正思忖間,院外傳來輕叩門環的聲響。茹夢眼睛一亮:“定是槿言姐回來了!”說著便一陣風似的衝出去。
艾言知起身時,白槿言已跟著茹夢走進來。她一身素色衣裙沾了不少濕氣,鬢角的發絲貼在頰邊,神色卻已恢複了平日的平靜,隻是眼底深處藏著一絲未散的疲憊。
“姑娘。”白槿言屈膝行禮,聲音如常,“方才去街市上打探了些消息,聽說城西的布莊換了東家,往後采買新衣或許要另尋去處。”
艾言知望著她微濕的衣擺,明知她這話避重就輕,卻沒直接點破,隻溫聲道:“外麵雨大,先去換身乾爽衣裳,彆著了涼。”
白槿言應了聲“是”,轉身時,袖擺掃過案角,帶落了一支玉簪。那簪子是前幾日年永臨讓人送來的,說是京中老字號的手藝,玉質溫潤,雕著簡單的纏枝紋。
“哎呀,槿言姐當心!”茹夢慌忙去撿,卻見白槿言已俯身拾起,指尖觸到簪頭時,忽然微微一顫。
艾言知看得清楚,那瞬間,白槿言的睫毛劇烈地扇動了兩下,像是被什麼刺了眼。
待白槿言換了衣裳回來,茹夢已被支去廚房看銀耳羹。屋內隻剩下兩人,雨打芭蕉的聲音愈發清晰。
“姑娘想必想問,我今日究竟去了何處。”白槿言垂眸道,語氣裡帶著幾分釋然,又有幾分沉重。
艾言知點頭,指尖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你若想說,便說。不想說,我也不逼你。”她知道白槿言性子內斂,若不是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斷不會主動提及。
白槿言走到窗邊,望著廊下被雨水衝刷得發亮的青石板,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姑娘還記得昨日路過的那座荒祠嗎?”
“記得,像是供奉著什麼山神,香火早就斷了。”艾言知回想起來,那祠堂的木門朽得厲害,門楣上的匾額隻剩“山”字還依稀可辨。
“那不是山神祠。”白槿言的聲音低了些,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二十年前,那裡是白家莊的祠堂。”
艾言知微怔。白家莊?白槿言的本家?
“二十年前的一個雨夜,”白槿言的指尖摳著窗欞的木紋,指腹因用力而泛白,“白家莊三百七十二口人,一夜之間全沒了。官府查了三個月,說是山洪暴發衝毀了莊子,可莊子建在山腰上,怎麼可能被山洪淹了?”
雨聲似乎陡然變大,敲得窗紙嗡嗡作響。艾言知屏住呼吸,聽著白槿言的聲音在雨幕中浮沉。
“我那時候才六歲,跟著祖母去鄰村走親戚,躲過了一劫。回來時,莊子裡隻剩下燒黑的斷牆,還有……”白槿言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在極力壓抑什麼,“還有沒燒儘的骨頭。祖母當場就瘋了,抱著一截燒焦的木頭哭了三天三夜,也去了。”
艾言知的心猛地一沉。三百多口人,一夜之間……她難以想象那個六歲的女孩,是如何在斷壁殘垣中,看著瘋癲的祖母咽下最後一口氣。
“後來我被一個遊方僧人收養,他教我識字,教我些防身的法子。臨終前,他才告訴我,白家莊不是天災,是人禍。”白槿言轉過身,眸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恨意,有迷茫,還有一絲深藏的恐懼,“他說,動手的是殤影閣。”
“殤影閣?”艾言知失聲重複。這個名字,她這幾日在京中偶爾聽過,說是個神秘的江湖組織,專做些打探情報、取人性命的勾當,行事詭秘,沒人知道它的總壇在哪,也沒人見過閣主的真麵目。
“是。”白槿言點頭,語氣肯定,“僧人說,他曾在現場看到過殤影閣的標記——一支銀質的斷魂箭。那箭簇是三尖形的,尾羽用的是西域的黑雕毛,市麵上絕無僅有。”
艾言知想起前幾日權相府宴會上的刺殺,那些刺客的身手利落得不像尋常江湖人,事後葉安明檢查現場,說發現了幾枚奇特的箭簇,當時隻當是哪個邪派組織的信物,沒往深處想。
“你今日出去,就是為了查這個?”艾言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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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槿言嗯了一聲:“我去了趟城南的鬼市。那裡有個老頭,早年是跑江湖的,據說見過殤影閣的斷魂箭。”她從袖中取出一枚用布包著的東西,層層打開,裡麵是半枚鏽跡斑斑的箭簇,形狀果然是三尖形的,“這是我從白家莊的廢墟裡找到的,今日拿去給那老頭看,他一眼就認出來了,說這就是斷魂箭的箭頭,二十年前,殤影閣用這種箭屠過三個村子。”
雨珠順著屋簷連成線,像是一道透明的簾子,將屋內與外麵的世界隔開。艾言知看著那半枚箭簇,隻覺得入手冰涼,涼得刺骨。
“可殤影閣為何要屠一個與世無爭的莊子?”艾言知不解。白家莊聽起來像是個普通的村落,既無權勢,也無財富,怎麼會惹上那樣的狠角色?
“不知道。”白槿言搖頭,眸中閃過一絲痛苦,“僧人說,或許是白家莊藏了什麼不該藏的東西,或許是得罪了什麼大人物,被人買通殤影閣下了殺手。這些年我一直在查,可殤影閣的嘴太嚴了,沒人敢透露半個字。”
艾言知沉默了。她忽然明白,白槿言為何總是那般冷靜,那般警惕。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長大的人,早已將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堅硬的外殼下。
“那你今日,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了嗎?”
白槿言的目光暗了暗:“老頭說,殤影閣的閣主叫東方塵如,是個女人,據說風華絕代,卻也心狠手辣。二十年前,正是她接手殤影閣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