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聽風·抉擇】
紫禁之巔的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卷得簷角銅鈴發出破碎的哀鳴。年永臨拄著染血的長槍半跪於地,玄色戰甲裂開數道猙獰的口子,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深可見骨的傷口,嘔出的血沫在青石板上洇開朵朵刺目的紅梅。
“硯”就站在三步之外,銀質麵具反射著殘陽的冷光,玄色廣袖上繡著的暗紋在風中起伏,宛如蟄伏的巨蟒。他手中那支通體漆黑的判官筆正滴著血,筆鋒劃過之處,琉璃瓦上的金龍浮雕已被震得崩碎了一角,可見方才對決之烈。
“聽”立於兩人之間的飛簷邊緣,青灰色的身影幾乎與天邊的暮靄融為一體。他那雙總是半眯著的眼此刻睜得極圓,瞳孔裡映著年永臨淌血的嘴角,映著“硯”麵具下緊抿的唇線,最終落在遠處皇城根下仍在燃燒的火光上——那裡有他昨夜親自引燃的糧倉,為的是斷絕叛軍最後的補給。
“你本不必如此。”“硯”的聲音透過麵具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冷硬,“從你在北境破廟外第一次遞出那支沾了鬆脂的火把開始,就該知道這條路的儘頭是什麼。”
“聽”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那枚青竹哨,哨身被摩挲得光滑溫潤,是十年前在七絕山巔,“硯”用新抽的竹芽為他刻的。那時“硯”還不是運籌帷幄的“硯底藏鋒”,隻是個在藏經閣裡抄錄劍譜的青衫書生,而他也不是踏影而行的“枕鶴聽風”,隻是個偷溜進七絕門偷學輕功的野小子。
“他快撐不住了。”年永臨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長槍在石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你的計劃裡,從來沒有‘活’這條路,對嗎?”
“硯”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判官筆。筆鋒凝聚的內力讓周圍的空氣都開始震顫,簷角的銅鈴突然繃斷了繩索,墜向下方數十丈的地麵。
“聽”忽然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像一道青煙,青灰色的身影瞬間橫亙在兩人之間。左手扣住年永臨的後心,一股柔和卻綿長的內力渡過去,暫時穩住了他不斷流失的生機;右手五指成爪,竟直直抓向“硯”的麵具。
“你敢?”“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判官筆急轉直下,帶著裂石穿金的氣勢刺向“聽”的手腕。筆風掃過之處,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仿佛有無數冤魂在其中哀嚎。
“我為什麼不敢?”“聽”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怒意,身形如柳絮般飄忽不定,避開筆鋒的同時,指尖已擦過那冰冷的銀麵,“當年你說要‘清君側,安天下’,我信了;你說要借煞風派的刀斬除奸佞,我幫你遞了消息;你說艾言知是變數,讓我盯著她,我看著她從北境破廟的孤女變成能組織義軍的巾幗,看著她為年永臨哭了七次……”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輕功施展到極致,青灰色的衣袂在兩人之間織成密不透風的屏障。判官筆的每一次攻擊都被他以匪夷所思的角度避開,有時甚至是硬生生用掌風震偏,虎口裂開的血順著指縫滴落在琉璃瓦上,暈開細小的紅痕。
“可你看看現在!”“聽”猛地拔高聲音,一掌拍向“硯”的胸口,卻在觸及對方衣襟的前一刻驟然收力,自己反倒被震得後退三步,喉頭湧上腥甜,“皇城血流成河,百姓流離失所,這就是你要的‘安天下’?”
“硯”的動作頓住了,麵具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人,望向遙遠的過去。那是二十年前的上元節,他牽著年幼的“聽”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禁軍統領年嘯——年永臨的父親——一身銀甲護送鑾駕,那時他說:“阿聽,將來我要讓這天下,再無戰亂,再無餓殍。”
“你忘了。”“聽”擦掉嘴角的血,聲音低得像歎息,“你忘了最初想守護的是什麼。”
年永臨趁機調息,握著長槍的手微微收緊。他看著眼前這對突然反目的神秘人,忽然想起葉安明曾說過,殤影閣的卷宗裡記載,“硯”與“聽”的武功路數同出一源,都帶著七絕門的影子,卻又比正統七絕劍法多了幾分詭譎。
“我沒忘。”“硯”緩緩開口,聲音裡竟帶上了一絲疲憊,“隻是這條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頭。”他猛地抬筆,這次的目標卻不是年永臨,而是“聽”的後心。
這一變化猝不及防,“聽”幾乎是憑著本能側身,判官筆還是劃破了他的左肩,帶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青灰色的衣衫瞬間被染紅,像雪地裡綻開的紅梅。
“為什麼?”“聽”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楚,左手下意識地撫上傷口,那裡的血正汩汩湧出,浸濕了袖中的半塊玉佩——那是他和“硯”的生辰禮,一塊玉雕成兩半,他的上麵刻著“聽風”,對方的刻著“藏鋒”。
“因為你擋路了。”“硯”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冰冷,筆鋒再次抬起,“阿聽,你該知道,對我而言,什麼最重要。”
“我知道。”“聽”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顫抖,傷口的血順著指尖滴落,在瓦片上敲出沉悶的聲響,“所以我才要攔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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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轉身,右手成掌拍向年永臨的背心,將體內僅剩的大半內力全部渡了過去。這股內力剛猛霸道,與他之前柔和的風格截然不同,年永臨隻覺一股熱流瞬間衝遍四肢百骸,原本凝滯的氣血驟然通暢,竟能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帶著艾言知走。”“聽”的聲音輕得像風,“去城西破廟,那裡有我藏的密道,能出城。”
“你……”年永臨剛要開口,就見“聽”已經轉過身,青灰色的身影如離弦之箭般撲向“硯”,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匕,匕尖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淬了劇毒。
“你竟用毒?”“硯”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驚怒,判官筆舞得密不透風,將短匕的攻勢儘數擋下。兩人瞬間交手數十招,內力碰撞產生的氣浪掀飛了周圍的瓦片,碎瓷片如暗器般四射。
“為了攔住你,我什麼都做得出來。”“聽”的聲音裡帶著決絕,短匕的招法越發狠辣,完全是同歸於儘的路數。他左肩的傷口不斷流血,視線開始模糊,卻硬是憑著一股執念支撐著,每一次出匕都瞄準“硯”的要害。
年永臨握緊長槍,看著那道浴血的青灰色身影,忽然明白了什麼。“聽”根本不是在阻攔,他是在用自己的命,為自己爭取時間。
“走!”年永臨對自己低吼一聲,轉身踉蹌著衝向通往閣樓下層的樓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背後傳來的兵刃交擊聲、內力碰撞聲,還有那聲短促的悶哼,都像重錘般砸在他的心上。
他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活下去,才能對得起那份用生命換來的時間。
紫禁之巔的風越來越大,卷著血腥味和硝煙味,吹得“硯”的廣袖獵獵作響。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聽”,判官筆“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聽”躺在琉璃瓦上,左肩的傷口和胸口的貫穿傷都在流血,染得青灰色的衣衫幾乎變成了黑色。他看著“硯”,嘴角竟還帶著一絲笑意,右手緩緩抬起,似乎想觸碰那銀質的麵具,最終卻無力地垂落,落在胸口那半塊碎裂的玉佩上。
“哥……”他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吐出兩個字,隨後徹底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