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永臨·隕落】
紫禁之巔的銅鶴,被血與火熏染得失去了往日的鎏金光澤。斷裂的槍戟、倒伏的旌旗、凝固的血跡,在殘陽下交織成一幅慘烈的畫。年永臨拄著半截長槍,艱難地站直身體。他的甲胄早已碎裂,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外翻著,鮮血順著甲片的縫隙不斷滴落,在腳下彙成一小灘暗紅。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劇痛,仿佛有無數把鈍刀在裡麵攪動。
“硯”倒在不遠處,胸口插著年永臨那柄染血的佩劍——那是他少年時隨父出征,父皇親賜的“定北”。劍刃沒入大半,隻餘下青色的劍穗垂落在地,沾染了塵土與血汙。他臉上的青銅麵具早已碎裂,露出一張清臒卻布滿滄桑的臉,竟是先皇的胞弟,那位傳聞中二十年前便已病逝的瑞王。此刻,他的眼睛還圓睜著,似乎仍在不甘地注視著這片他試圖顛覆又試圖重塑的江山。
“聽”的身影斜倚在宮牆的殘垣上,她的白色衣裙已被血浸透,腰間那支從不離身的玉笛斷成了兩截。她是瑞王失散多年的女兒,自幼在江湖長大,練就一身絕世輕功,隻為替父探查消息,卻終究在親情與道義間選擇了後者——在最後關頭,她以身體擋下了瑞王對年永臨的致命一擊,也徹底斷絕了父親玉石俱焚的後手。此刻,她的氣息已微不可聞,指尖卻仍緊緊攥著一片從年永臨戰甲上刮下的鱗片,那是多年前她暗中觀察時,偶然拾到的物件,竟成了最後的念想。
孤獨在峰站在大殿的丹陛之下,白袍上沾了幾處血點,手中的“孤峰劍”斜指地麵,劍穗輕晃。他望著眼前的一切,眸中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方才為阻止瑞王啟動埋在皇城之下的火藥,他耗儘了畢生功力,此刻內力已近枯竭,連維持站立都需借著劍身支撐。一代宗師,終究還是為這世俗紛爭耗儘了鋒芒。
葉安明拖著傷腿,一步步挪到年永臨身邊,聲音嘶啞:“將軍……叛軍已降,外敵退了……京城……守住了……”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著,顯然已斷,臉上縱橫交錯的傷口還在滲血,但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睛裡,此刻卻燃著劫後餘生的微光。
年永臨沒有回頭,隻是望著遠處那片被戰火染紅的天際。他的視線有些模糊,耳邊的廝殺聲、呐喊聲漸漸遠去,隻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底那個越來越清晰的身影。
“言知……”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唇角竟微微揚起一抹極淺的笑意,那笑意裡,有釋然,有眷戀,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將軍,屬下這就去……去接艾姑娘過來!”葉安明讀懂了他眼中的期盼,掙紮著想要起身。
“不必了……”年永臨抬手,製止了他。那隻手顫抖得厲害,指甲縫裡全是乾涸的血垢,“我……自己去見她。”
他推開葉安明的攙扶,鬆開了那半截長槍。槍杆落地,發出“哐當”一聲悶響,在空曠的宮闕間回蕩。他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形,然後一步一步,朝著宮門外走去。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仿佛腳下踩著的不是金磚,而是燒紅的烙鐵。血從他的傷口裡不斷湧出,在身後拖曳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像是一條蜿蜒的赤蛇,爬過冰冷的地麵。
宮門外,夕陽正緩緩沉入地平線,將天邊的雲霞染成一片熔金般的絢爛。艾言知就站在那片霞光裡,身上還穿著趕路時的素色布裙,裙擺沾了塵土,臉上帶著風霜,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她是衝破了最後幾道防線,一路打聽著趕過來的,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瘦了太多,也憔悴了太多,曾經挺拔如鬆的身軀,此刻卻佝僂著,仿佛承載了千斤重擔。但他的方向,始終是朝著她的。
艾言知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想跑過去,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靠近,看著他身上的血跡,看著他每走一步都要承受的痛苦。
“永臨……”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年永臨聽到了她的聲音,腳步頓了頓,然後抬起頭,望向她。他的視線已經很模糊了,隻能隱約看到一個穿著素裙的身影,在霞光中亭亭而立,像極了他們初遇時,在破廟裡那個捧著草藥、眼神清澈的姑娘。
他笑了,那笑容很輕,卻足以驅散他臉上所有的疲憊與痛苦。他加快了腳步,儘管每一步都讓他疼得眼前發黑,但他不能停,他怕再慢一點,就再也碰不到她了。
終於,他走到了她麵前。
艾言知再也忍不住,撲上前去,想要扶住他,卻又不敢用力,怕碰疼了他身上的傷口。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落在他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你怎麼弄成這樣……怎麼這麼傻……”她哽咽著,語無倫次,心疼得快要碎掉。
年永臨低下頭,看著她哭紅的眼睛,抬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淚。可他的手太沉了,抬到一半,就再也舉不起來,隻能無力地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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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知……”他的聲音很輕,氣若遊絲,“彆哭……我沒事……”
“你都這樣了還說沒事!”艾言知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用儘全力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我帶你去找大夫,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的……”
她想帶他走,可年永臨卻搖了搖頭,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她往懷裡拉了拉。他靠在她的肩上,聞著她發間熟悉的、淡淡的皂角清香,那是他在邊關無數個浴血奮戰的夜晚,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念想。
“不走了……”他低聲說,氣息拂過她的頸側,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卻又異常溫柔,“就在這裡……挺好的。”
艾言知抱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冰冷和不斷流失的溫度。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那些耗儘的力氣,那些支撐著他走到這裡的,不過是最後一點執念。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拚……”她的聲音抖得厲害,淚水模糊了視線,“你答應過我的,要活著回來的……”
“我答應你的……”年永臨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我做到了……京城守住了……年家的責任……我儘到了……”
他頓了頓,呼吸變得更加微弱,像是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但他的眼神,卻努力地聚焦在她的臉上,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