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依舊在繼續。
江懷柔起初並未在意,隻當是哪個鎮上的少年人在此練習。她繼續往前走,打算去醫館。然而,越是靠近那棵老槐樹,那笛聲就越是清晰。單調的旋律開始在她腦海中盤旋,重複,放大。
漸漸地,她感覺周圍的景物似乎有些模糊起來。青石板路仿佛在微微扭動,遠處傳來的叫賣聲、交談聲變得遙遠而隔膜,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琉璃。唯有那笛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每一個音符都像直接敲擊在她的心弦上。
她的心跳,不知何時開始失去了平日的規律,跟著那笛聲的節奏,時快時慢。一股莫名的煩躁感從心底升起,毫無來由。她想起了小時候不小心打翻師父最珍愛的藥罐,那種惶恐無措;想起了趙青山在邊關浴血奮戰,音訊全無時,她日夜懸心的煎熬;甚至想起了一些早已遺忘的、微不足道的委屈和悲傷……
這些負麵情緒,平日裡被她溫柔堅韌的性格深深壓抑,此刻卻被這詭異的笛聲輕而易舉地勾了出來,並且無限放大。
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看到趙青山滿身鮮血地倒在戰場上,看到蕭少峰冰冷充滿殺意的眼神,看到阿瀾采藥時失足跌落山崖……
“不……不是真的……”江懷柔用力搖頭,想要擺脫這些可怕的幻象,但笛聲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纏繞著她的神智。她感覺自己的手腳有些發軟,視線越來越模糊,幾乎要站立不穩。
那吹笛的少年,依舊低著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周遭的一切,包括江懷柔的異常,渾然未覺。
……
“懷柔!”
一聲低沉而充滿力量的呼喚,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江懷柔幾乎被笛聲淹沒的耳畔。
趙青山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帶著一陣風,猛地出現在她身邊,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他原本是去找王木匠,路過鎮口,遠遠便看到江懷柔步履蹣跚、神色痛苦的樣子,心中大驚,立刻衝了過來。
他的手剛接觸到江懷柔的手臂,就感覺到她身體在微微顫抖,冰涼一片。
“懷柔!你怎麼了?”趙青山焦急地詢問,虎目圓睜,看向四周,立刻鎖定了老槐樹下的吹笛少年,“是那笛聲?!”
他也聽到了那笛聲,隻覺得有些煩悶,遠不如江懷柔反應劇烈。但他瞬間就聯想到昨晚的不安,以及蕭少峰曾提醒過的“手段詭異”。
“停下!”趙青山衝著那少年怒吼一聲,聲若洪鐘,帶著戰場上磨礪出的殺伐之氣,試圖打斷那詭異的笛聲。
然而,那少年仿佛聾了一般,連頭都未曾抬起一下,笛聲依舊不急不緩,甚至連音調都未曾變化分毫。
趙青山大怒,放下江懷柔,就要上前揪住那少年。
“青山!不可!”
另一道聲音響起,蕭少峰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附近。他顯然是看到了這邊的動靜,快步走來,臉色凝重。他先是迅速掃了一眼江懷柔的狀態,見她眼神渙散,呼吸紊亂,心中便是一沉。隨即,他的目光如鷹隼般盯住了那個吹笛的少年。
“此人手段詭異,非比尋常。”蕭少峰按住趙青山的肩膀,沉聲道,“貿然靠近,恐有變故。先帶懷柔離開這裡!”
趙青山雖然怒火中燒,但他深知蕭少峰的見識和判斷遠在自己之上,強壓下動手的衝動,一把將幾乎虛脫的江懷柔打橫抱起。江懷柔依偎在他堅實的胸膛上,那熟悉的氣息和溫度讓她稍微找回了一絲清明,但笛聲帶來的心悸和幻象依舊糾纏不休。
蕭少峰擋在趙青山身前,冷冷地注視著那吹笛的少年。少年依舊低著頭,專注於他的竹笛,仿佛周遭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但蕭少峰敏銳地感覺到,在那看似無害的表象下,隱藏著一種冰冷而邪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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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聲並未因他們的離開而停止,依舊飄飄悠悠,回蕩在鎮口,如同無形的瘟疫,悄然擴散。
……
趙青山抱著江懷柔,幾乎是跑回了家。蕭少峰緊隨其後,順手關緊了院門,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峻。
將江懷柔小心地安置在床榻上,趙青山看著她蒼白痛苦的臉龐,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他粗通一些外傷處理,對這種詭異的精神攻擊,完全無從下手。
“蕭兄,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小子用的什麼妖法?”趙青山急聲問道,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蕭少峰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床邊,伸出兩指,搭在江懷柔的腕脈上,凝神感知。隻覺她脈象紊亂,氣血逆行,心神更是如同驚弓之鳥,被一股外來的邪異力量牢牢纏繞。
“是音律控心之術。”蕭少峰收回手,聲音低沉,“而且施術者功力極深,能將力量控製得如此精準,主要針對心性單純、精神防禦較弱之人。懷柔姑娘心地純善,毫無防備,故而受害最深。”
“音律控心?”趙青山瞪大了眼睛,這種隻在江湖傳說中聽過的手段,竟然真的存在,還發生在自己最愛的人身上,“那怎麼辦?如何才能解開?”
“尋常方法恐怕無效,強行打斷甚至可能傷及懷柔的心神。”蕭少峰眉頭緊鎖,“必須找到精通此道,或者擅長安定心神、驅除邪祟的高人……”
他的話音未落,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韓書瀾阿瀾)帶著焦急的呼喚:“懷柔姐姐!趙大哥!你們在嗎?我聽說懷柔姐姐在鎮口暈倒了?”
趙青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衝過去打開院門。隻見韓書瀾背著藥簍,額上帶著細汗,顯然是聽聞消息後匆忙趕來的。
“阿瀾姑娘!你快來看看懷柔!”趙青山急忙將她讓進屋內。
韓書瀾快步走到床前,看到江懷柔的狀況,臉色頓時一變。她先是仔細查看了江懷柔的瞳孔和麵色,又探了探她的脈搏,秀眉越蹙越緊。
“這不是普通的病症。”韓書瀾抬起頭,看向蕭少峰和趙青山,眼神銳利,“是‘惑心魔音’!而且施術者修為不淺,音中帶著一股陰邪之氣,正在侵蝕懷柔姐姐的心神。”
“惑心魔音?”蕭少峰目光一凝,看向韓書瀾,“阿瀾姑娘認得此術?”
韓書瀾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她心中微顫,但此刻救治江懷柔要緊,也顧不得許多,沉聲道:“略有涉獵。此術源自西域魔教一支,以特定音律頻率引動聽者內心情緒,放大恐懼悲傷,最終可令人心神崩潰,淪為施術者的傀儡。沒想到……會在這裡出現。”
她的話,無疑證實了蕭少峰最壞的猜想。雲遮半手下,果然能人異士輩出,連這等詭異的人物都派了出來。
“可能解?”趙青山急切地問,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韓書瀾沉吟片刻,眼神堅定起來:“可以一試。需以清心定魂的針法,輔以安神祛邪的藥材,再配合玄門靜心咒,三重齊下,或可驅散這魔音之力。隻是……”她看了一眼窗外,“施術者就在附近,若不將其製住或驅離,他持續吹奏,會大大增加破解的難度,甚至可能功虧一簣。”
蕭少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向趙青山:“青山,你在此守護,協助阿瀾姑娘。我去會會那個吹笛人。”
“蕭兄,我與你同去!”趙青山立刻道。
“不可。”蕭少峰搖頭,語氣不容置疑,“對方目標不明,但首次出手便選擇懷柔,其心可誅。你留在此地,確保她們的安全至關重要。況且,對付這種詭異手段,人多未必有用。”
他的目光與韓書瀾短暫交彙,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與決斷。韓書瀾微微頷首,低聲道:“小心,那吹笛人……恐怕隻是馬前卒。”
蕭少峰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轉身推開院門,身影一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外麵愈發沉悶的夜色之中。
趙青山看著蕭少峰消失的方向,又回頭看向床上痛苦呻吟的江懷柔,以及正在迅速準備銀針和藥材的韓書瀾,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交織翻騰。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土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這不再是小打小鬨的流言,不再是試探性的離間。敵人已經亮出了鋒利的獠牙,直接對準了他們最柔軟的要害。
山雨,終於要來了。
而此刻,在鎮外某處隱秘的山坡上,淡雅詩撐著油紙傘,遙望著青山鎮方向,臉上帶著一切儘在掌握的微笑。風雨欲來如同雕像般立在她身後。
“看來,‘輕聲細語’已經奏響了序曲。”淡雅詩輕聲細語,如同情人間的呢喃,“這第一聲笛音,不知他們……可還喜歡?”
天空,一道慘白的閃電驟然劃破濃雲,短暫的照亮了大地,隨即,滾滾雷聲由遠及近,轟然炸響。
醞釀已久的風雨,終是在這驚雷聲中,徹底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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