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應天府的風,裹著秦淮河水的濕寒,卷過青石長街時,總帶著幾分肅殺。
街麵上少見行人,即便有,也多是縮著脖頸,匆匆而過的百姓,連孩童的嬉鬨聲都被壓在緊閉的朱漆門後
——自從大元使者巴圖的車架入了城,
這座剛被吳王朱元璋經營得,有了幾分生氣的城池,又重新沉進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壓抑裡。
驛館到府衙的路不過三裡,巴圖卻覺得走了半世。
他端坐於四匹白馬拉乘的鍍金馬車中,
指尖無意識地,撫摸著腰間懸掛的玉柄彎刀,那刀鞘上鑲嵌的七顆東珠,在昏暗的車廂裡泛著冷光,像極了他此刻的眼神。
車簾被風掀起一角,他瞥見街旁甲胄鮮明的兵士,
那些人的長槍,斜指地麵,槍尖映著灰色的天,連呼吸都透著規整的冷意。
“不過是草莽起家的反賊,倒擺足了架子。”
今天是正式接觸朱元璋!
他可擺足了架子!
巴圖低聲笑了笑,理了理身上的紫貂皮襖
——那是元帝賞賜的珍品,
紫貂毛濃密順滑,在領口處翻出一圈華貴的弧度,
與他腰間的獅蠻帶、腳下的鹿皮靴相得益彰,每一處細節,都在彰顯大元使者的尊貴。
黃金家族後裔,萬人以上的存在!
他生得高大,顴骨凸起,深褐色的眼珠裡,總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傲慢,
此刻唇角,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連鬢的絡腮胡,都修剪得齊整,
卻掩不住下嘴角線條的淩厲。
“大人請!”
呂昶頭前帶路!
那王保保,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隻有他們兩人而來!
車駕行至府衙前停下,
巴圖掀簾下車,腳剛沾地,便被府衙前的氣勢震得微頓
——兩尊漢白玉石獅蹲在門前,爪下按著繡球,眼神凶悍如活物;
十二級青石板台階之上,兩列精兵並肩而立,他們穿著精鐵打造的鎧甲。
甲片拚接處寒光閃爍,頭盔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像盯著獵物的狼。
“大元使者巴圖,求見吳王。”
巴圖揚聲道,聲音裡帶著刻意拔高的倨傲,可當他的目光,掃過兵士腰間的環首刀時,指尖還是不自覺地攥緊了。
引路的侍衛麵無表情,隻做了個“請”的手勢,
轉身時甲胄碰撞發出“叮”的輕響,卻比任何嗬斥都更有威懾力。
穿過前院,庭院裡的銀杏葉落了滿地,金黃的葉子被風卷著,貼在青磚上,卻沒人敢彎腰清掃,
仿佛連落葉,都要遵守這府衙的規矩。
行至正廳外,巴圖聽見廳內傳來沉穩的腳步聲,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袍,推門而入。
正廳內的光線比室外更暗,抬頭便見橫梁上懸掛的“承運”匾額,
黑底金字,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威嚴。
匾額之下,吳王朱元璋端坐於紫檀木椅上,他穿著一身玄色常服,衣料上繡著暗紋蟒形,不張揚卻難掩貴氣。
他身形不算高大,卻坐得極穩,
仿佛與椅子融為了一體,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深邃如不見底的潭水。
巴圖剛與他對視,便覺得心頭一沉,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住了。
朱元璋身旁的座椅上,坐著馬秀英。
她穿著淺杏色宮裝,領口袖口繡著細密的纏枝蓮紋,頭發挽成簡單的飛天髻,隻插了一支碧玉簪。
她沒有戴過多的首飾,
卻自有一種端莊的氣度,見巴圖進來,她微微頷首,唇邊噙著一絲極淡的笑意,
目光溫和卻不怯懦,像冬日裡曬在窗台上的暖陽,悄悄中和了廳內的冷硬。
“巴圖使者遠道而來,辛苦了。”朱元璋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坐吧。”
巴圖依言坐下,目光卻忍不住掃過廳內兩側
——左側站著的是文臣,為首的是李善長和馬昕,
李善長穿著藏青色官袍,手指撚著胡須,眼神平靜無波,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馬昕則穿著青色長衫,此時他真實身份,顯露無疑!
根本不是什麼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