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正殿,燭火通明卻驅不散那仿佛凝固在穹頂之下的沉沉陰翳。嬴政高踞帝座,巨大的青銅燭台在他身後投下搖晃而威嚴的影子,將他玄色的龍袍鍍上一層冰冷的金屬光澤。他剛剛批閱了關於胡亥鬨劇的奏報,那四個“禁足思過”的朱批仿佛還帶著未散的戾氣。
殿內死寂,唯有燭芯偶爾爆裂的細微聲響。空氣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嬴政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青銅案幾,發出“篤、篤、篤”的輕響,在空曠的大殿裡回響,每一聲都敲在侍立階下宦官的心尖上,讓他們恨不得將頭埋進胸口。
“亡秦者胡…胡亥…匈奴…”嬴政的腦海中,這四個字如同毒蛇般反複噬咬。胡亥今日的愚蠢與暴虐,讓他對這個名字帶“胡”的幼子,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厭惡和警惕。但越是如此,那個突然歸來、帶來這預言本身、又因此遭難的二十二子欣的身份,就越是如同骨鯁在喉!
他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一個能讓他徹底解開這團亂麻,或是…徹底斬斷其中一根的答案!
敲擊案幾的手指驟然停住。
那聲音如同被利刃斬斷,殿內陷入更深的死寂。
嬴政緩緩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蘊藏著雷霆與寒冰的眼眸,並未看向階下任何人,而是投向了大殿深處一片最濃重的、燭火也照不透的陰影角落。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死的意誌:
“黑冰台,報。”
簡短的三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
那片陰影仿佛活了過來,如同水波般微微蕩漾。一個全身包裹在純黑色緊身衣袍中的人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滑出,跪伏在禦階之下。他她?)的麵容完全隱藏在兜帽的陰影裡,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頜。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純粹的冰冷與服從。
“陛下。”黑影的聲音也如同砂紙摩擦,低沉、平板,不帶任何情緒波動,“公子欣身世,業已詳查。密報甲字叁柒號,呈陛下禦覽。”
黑影雙手高舉過頭頂,捧著一卷細小的、用黑色絲帶緊緊捆紮的薄薄皮卷。那皮卷顏色深褐,仿佛浸透了歲月的塵埃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
侍立在旁的趙高,眼皮猛地一跳。黑冰台甲字密報!這是最高級彆的絕密,非皇帝親啟不可!連他這個中車府令,也無權過目其中一字!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眼角的餘光死死盯著那卷皮卷,心中警兆狂鳴。
嬴政的目光落在那卷皮卷上,如同鷹隼鎖定獵物。他微微頷首。
一名如同雕塑般侍立的老宦官立刻碎步上前,極其恭敬地接過皮卷,低著頭,以最標準的姿態,將其呈送到禦案之上。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響。
嬴政伸出骨節分明、帶著常年握劍留下薄繭的手指,解開了那黑色的絲帶。皮卷緩緩展開,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極其細小的墨字,字跡工整冷硬,如同刀刻斧鑿,記錄著最冰冷、最黑暗的真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偌大的正殿,落針可聞。唯有嬴政的目光,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上緩緩移動。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萬年玄冰般的深沉與威嚴,但侍立階下的趙高,卻敏銳地捕捉到皇帝陛下那敲擊案幾的手指,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嬴政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報告的最後幾行字上。
報告內容如同冰冷的刀鋒,切割著過往:
生母芷蘭:雲夢澤畔醫女世家,二十餘年前秦楚戰亂時隨流民入秦,記錄在鹹陽南郊臨時戶籍冊中,後失蹤。其家世、相貌特征依據當年鄰裡模糊描述)與公子欣所述基本吻合。
老農與追殺:老農身份確鑿,關中老戶,性格孤僻。其茅屋遭遇襲擊、雙方同歸於儘的現場痕跡打鬥、血跡、武器殘留)經黑冰台最老練的仵作反複勘驗,確認為真。現場遺留的刺客武器碎片,經比對,與秦宮早年淘汰的一批製式短劍高度相似,但來源已不可追查疑為被故意流出宮外)。
玉佩:形製、紋路、材質確屬秦宮舊製,為皇子身份標識之一。滴血入玉,龍紋隱現,此乃宗室秘傳血脈驗證之法,結果無誤。
月牙疤痕:此傷為陛下早年伐楚時,在鄢郢之戰中被流矢所傷,位置、形狀極度私密。當年貼身處理此傷的禦醫已於十年前病故,其留下的極簡略的私人筆記已被黑冰台秘密獲取)中,有關於此疤的零星記錄,與公子欣所述完全一致。此信息泄露渠道成謎,黑冰台仍在追查中,但公子欣知曉此疤本身,已構成強證
“廿二”刺青:此為核心!黑冰台以查驗身體有無暗疾為由,在公子欣昏迷太醫診治後用藥)時,秘密查驗其足底。確於左腳腳心隱秘處,發現以特殊藥墨刺就的小篆“廿二”字樣!墨色陳舊深入肌理,邊緣有細微增生,絕非新近刺成。此乃秦宮秘法!當年每位皇子降生,除玉佩外,皆由宗正府秘選穩婆,於其足底刺上對應排行的數字用特製藥墨,尋常沐浴不顯,需特定藥水或仔細查驗)。此秘法隻為防血脈混淆,僅皇帝、宗正及少數核心黑冰台知曉!公子欣腳底之“廿二”,與其玉佩、滴血驗親、以及年齡推算,完美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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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的目光,在“廿二”刺青那行字上停留了許久。他緩緩合上了皮卷,手指在光滑的皮麵上輕輕摩挲。真相大白。公子欣,確係他嬴政流落民間的第二十二子!其身份,經黑冰台動用一切手段、甚至啟用了最高秘法驗證,無可置疑!
第十一章:始皇的賞賜
一絲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情緒,如同深淵中的暗流,在嬴政那萬年冰封般的眼底最深處,一閃而逝。是塵埃落定的釋然?是對這個命運多舛的兒子的…一絲微不可查的愧疚?還是…對這個突然出現、帶來不祥預言又攪動風雲的兒子更深沉的審視?
但這絲情緒瞬間被更龐大的帝王意誌碾碎。他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掃過階下跪伏的黑影。
“朕,知道了。”嬴政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冰冷平穩,聽不出喜怒,“此卷,歸檔秘庫。參與查驗之人,封口。”最後兩個字,帶著森然的寒意。足底刺青的秘密,必須永遠埋葬。
“喏!”黑影叩首,身形向後滑入陰影,如同從未出現過。
嬴政的目光轉向趙高。趙高立刻深深躬下身,心臟狂跳,等待著皇帝的旨意。他雖不知密報具體內容,但皇帝那句“知道了”和讓黑冰台封口的命令,無不昭示著——公子欣的身份,被坐實了!這對他和胡亥,絕非好消息!
“趙高。”嬴政的聲音聽不出波瀾。
“老奴在!”
“傳朕口諭。”嬴政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
“公子胡亥,禁足期間不思悔改,咆哮宮闈,著即日起,圈禁於‘思賢苑’,非朕親詔,不得擅出!無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
思賢苑,實為條件更差的冷宮彆院,懲罰升級!)
“公子欣,”嬴政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遭無妄之災,驚懼傷損,其情可憫。賜宮女兩名,南海珍珠十斛,蜀錦百匹,百年老參三支,著太醫令悉心調治。另,加派黑冰台銳士…‘護衛’其周全,未得朕允,亦不得任何人打擾其靜養。”
“喏!老奴即刻去辦!”趙高心頭劇震,背上滲出冷汗。對胡亥的懲罰是實實在在的圈禁冷宮!而對公子欣,表麵厚賜安撫,實則監視更嚴!皇帝的態度,深不可測!
嬴政揮了揮手,不再言語。他重新將目光投向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簡,仿佛剛才那場決定兩位皇子命運的風暴從未發生。
然而,階下的趙高退出大殿時,腳步卻有些虛浮。他心中翻江倒海:“身份坐實了…陛下對胡亥公子已是厭棄…那‘亡秦者胡’…陛下心中,究竟作何想?!公子欣…此子已成大患!必須…必須在他真正得勢前…”一個更陰狠、更萬無一失的計劃,在他心中瘋狂滋生。
與此同時,蘭台偏殿。
剛服下安神湯藥、額頭裹著細麻布的公子欣,倚在榻上。窗外,原本如磐石般釘在殿外的四名黑冰台銳士,悄無聲息地增加到了八名,站位更加嚴密,封鎖了所有可能的視線和通道。
欣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腕間被竹簡劃破的傷口,眼神幽深如古井。
風暴的中心,暫時沉寂。但鹹陽宮的深水之下,因血脈的最終確認和皇帝的旨意,湧動的暗流變得更加湍急、更加致命。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下一次,更猛烈的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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