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鐵門在身後沉重地合上，將老莫裡雜貨鋪裡那相對穩定、帶著草藥和機油氣味的環境徹底隔絕。四人再次被拋入倫敦東區那令人窒息的、汙濁的濃霧與無處不在的冰冷敵意之中。
這條後巷比之前經曆的更加狹窄、肮臟。兩側高聳的磚牆濕漉漉地向下淌著黑水，剝落的牆皮下是厚厚的、滑膩的黴斑。腳下不再是石板，而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混雜著腐爛垃圾和不明粘稠物的泥濘。濃密的黃綠色霧氣幾乎吞噬了所有光線，將能見度壓縮到不足五米，空氣中彌漫著比下水道更令人作嘔的複雜惡臭——煤煙、糞便、變質酒精、廉價香水和某種…若有若無的、金屬與臭氧混合的怪異氣息。
“獵犬…”莉娜壓低聲音，她的靈能感知在“蔽影塵囂”指環的壓製下變得晦暗，但依舊能捕捉到遠處巷口傳來的、一種非人的、機械般的規律嗅探聲，以及伴隨而來的、令人脊背發涼的冰冷掃描感，“它們在排查這片區域，動作很快。”
聖言立刻將林奇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她的聖光在黃銅胸針的約束下內斂如沉睡的火山，但身體的力量仍在。“按地圖走，避開主乾道，利用小巷穿行。”她迅速判斷，目光銳利地掃過老莫裡給的那張手繪地圖上蜿蜒曲折的路徑。
林奇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忽略左肩那沉重麻木的痛楚和全身的虛弱感，將大部分體重交給聖言，努力跟上步伐。變量之火在體內緩慢流轉，對抗著湮滅之痕殘留的死寂，同時也讓他對環境中彌漫的稀薄靜滯汙染格外敏感，如同赤腳踩在冰冷的碎玻璃上。
艾拉緊緊抓著莉娜的手，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撫摸著腕上的藤蔓手環。那手環散發出的清新氣息似乎能稍稍驅散周遭的汙濁，讓她蒼白的小臉恢複了一絲血色。她翠綠的眼眸不安地掃視著濃霧，仿佛能“看”到其他人無法察覺的東西。
“這邊。”聖言率先拐入一條更窄的岔道，地圖顯示這裡可以繞過那個被標記為“遊蕩者巢穴”的廢棄紡織廠。
他們在迷宮般的小巷中艱難穿行。霧氣不僅遮蔽視線，似乎還能扭曲聲音和方向感。遠處傳來的馬車聲、人聲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偶爾，濃霧中會突然浮現出一兩個佝僂、僵硬的身影——是被靜滯汙染輕度侵蝕的“遊蕩者”。他們眼神空洞，動作遲緩，如同夢遊般在街頭徘徊，對擦肩而過的四人毫無反應，隻是口中無意識地重複著破碎的詞語或單調的音節。
“…冷…”
“…回家…”
“…看見光了…”
“…繭…”
這些破碎的詞語鑽進耳朵，帶著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詭異感。
“不要對視，不要停留，”莉娜低聲警告，她的靈能感知到這些遊蕩者如同一個個微弱的、被汙染的信標，與更深處的某個龐大而冰冷的存在隱隱相連。
有幾次，冰冷的掃描感驟然逼近，伴隨著金屬關節活動的細微聲響和能量核心低沉的嗡鳴。那是“淨除者”的低階單位——“獵犬”在巡邏。四人立刻緊貼牆壁陰影，屏住呼吸，借助“蔽影塵囂”的效果和濃霧的掩護，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直到那令人心悸的壓迫感逐漸遠去。
每一次躲避都消耗著他們本已不多的體力和緊繃的神經。林奇的額頭不斷滲出冷汗，傷口在奔跑和緊張下隱隱作痛。聖言和莉娜也臉色發白，維持隱匿和感知對她們同樣是負擔。
隻有艾拉，她的狀態似乎有些奇怪。麵對逼近的危險，她雖然也會害怕地抓緊莉娜，但她的恐懼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與困惑。當她近距離“感受”到那些遊蕩者或獵犬身上散發出的靜滯汙染時，她的眼中甚至會閃過一絲水光，仿佛在為什麼東西感到哀悼。
在一次躲避一隊獵犬的緊急潛伏中，一隻獵犬的傳感器紅光幾乎掃到了他們藏身的垃圾堆。千鈞一發之際，艾拉腕上的藤蔓手環似乎微微亮了一下，散發出的清新氣息變得濃鬱了一絲，巧妙地掩蓋了他們最後一絲微弱的氣息波動，那獵犬疑惑地停頓了片刻，最終轉向離開。
“謝謝…”莉娜鬆了口氣，驚訝地看了一眼艾拉的手環，又看了看女孩蒼白的臉。艾拉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依舊望著獵犬消失的方向，帶著那種令人費解的哀傷。
經過近一個小時提心吊膽的潛行，他們終於根據地圖的指引，接近了目的地附近。這裡的霧氣似乎更濃了，還混合著泰晤士河畔特有的魚腥和淤泥味。周圍的建築更加破敗，窗戶大多用木板釘死，牆壁上塗鴉著各種粗俗的標語和詭異的符號。
空氣中那種金屬與臭氧的怪異氣味也變得濃鬱起來，隱隱還能聽到某種低頻的、持續不斷的嗡鳴聲，仿佛來自地底深處。
“就在前麵拐角，”聖言對照著地圖，低聲道，“‘瘸腿貓’酒館。”
他們小心翼翼地拐過街角，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看起來搖搖欲墜的三層木結構樓房。它擠在兩棟更大的、被煤煙熏得漆黑的倉庫之間，仿佛一個被遺忘的楔子。房子的外牆歪斜，油漆剝落殆儘，露出腐朽的木紋。一扇厚重的、布滿刀痕和汙漬的木門上掛著一塊歪斜的鐵皮招牌，上麵用粗糙的筆觸畫著一隻齜牙咧嘴、隻有三條腿的黑貓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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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昏黃的光線從門縫和樓下幾個模糊的玻璃窗裡透出，隱約能聽到裡麵傳來嘈雜的人聲、粗野的笑聲以及走調的鋼琴聲。與周圍死寂的環境相比，這裡顯得異常“熱鬨”，但這種熱鬨卻透著一股虛假和壓抑，仿佛暴風雨前短暫的喧囂。
那低頻的嗡鳴聲在這裡也更加清晰了，似乎就源自酒館的地下。
聖言、莉娜和林奇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這就是老莫裡所說的信息節點？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賊窩或者黑幫據點。
“保持警惕，”林奇低聲道，努力站直身體，變量之火在體內悄然加速運轉，以應對可能發生的任何突發狀況，“進去後見機行事。”
莉娜深吸一口氣，將靈能感知收縮到極致，隻維持最基本的危險預警。聖言則最後檢查了一下藏在袍子下的“哀嚎寡婦”手槍。
艾拉下意識地向莉娜靠緊了些，她翠綠的眼睛望著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感應到了裡麵混雜的、強烈而混亂的情緒波動。
聖言上前一步，伸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仿佛吸收了無數秘密和罪惡的木門。
一股更加濃烈、複雜的的氣浪撲麵而來：劣質麥芽啤酒的酸腐味、烈酒的辛辣、煙草的濃霧、汗臭、廉價香水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法被完全掩蓋的…血腥味和那種金屬臭氧的怪味。
嘈雜的聲浪瞬間放大，卻又在他們踏入的瞬間詭異地低落了一下。酒館內光線昏暗，煙霧繚繞。十幾張粗糙的木桌旁坐滿了形形色色的客人：麵色陰沉、裹著破舊大衣的水手；眼神閃爍、低聲交談的掮客；臉上帶疤、公然擦拭著匕首的打手；還有幾個穿著暴露、笑容僵硬的吧女穿梭其間。
吧台後麵，一個身材壯碩、禿頂、留著濃密絡腮胡、左眼戴著眼罩的獨眼龍正在用力擦拭著一個玻璃杯。他那隻獨眼銳利如鷹，在四人進門的瞬間就精準地鎖定了他們，目光在他們不合時宜的衣著、林奇蒼白的臉色以及艾拉身上短暫停留，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與評估。
鋼琴聲在角落斷斷續續地響著，彈奏者是一個手指殘缺的老頭，彈出的調子怪異而走音。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向了新來的四人，帶著審視、好奇、冷漠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這裡的空氣仿佛粘稠的淤泥，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這就是“瘸腿貓”酒館。倫敦東區迷霧下的一個信息巢穴，也是危機四伏的狩獵場之一。
聖言麵無表情，率先向吧台走去。莉娜護著艾拉，林奇緊隨其後，目光快速掃過整個大廳，評估著每一個潛在的威脅。
他們的到來，無疑在這潭渾濁的死水中，投下了一顆新的石子。漣漪正在擴散，而水底的東西，也即將被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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