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零三分,3號練習室的空調像台喘著粗氣的老黃牛,風口對著天花板歪歪扭扭地吹,熱風裹著灰塵在屋頂打了個旋,又慢悠悠落下來,糊在人臉上黏糊糊的。成彥剛抬手擦了把汗,手背就沾了層薄灰,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皺了皺眉——額前的碎發全濕了,貼在腦門上像片海藻,洗得發白的練習服後背洇出個深色的汗印,形狀像朵歪歪扭扭的雲。
鏡子上蒙著層厚厚的汗霧,是前一組練舞的選手呼出來的熱氣,成彥用指腹擦了塊巴掌大的地方,剛看清“ave”動作的要領,霧又很快漫了回來,她隻能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冰涼的鏡麵。《逆光》的副歌舞蹈她已經跟著視頻摳了五遍,手臂還是僵得像剛從冰窖裡撈出來,每次做“從胸腔到手臂”的ave時,總被自己的影子看出破綻——肩膀先動了,胳膊還沒跟上,活像隻笨拙的企鵝在扇翅膀。
“停!又錯了!能不能走點心?!”
林薇薇的吼聲突然炸響,像顆鞭炮在密閉的練習室裡炸開。她手裡的藍牙音箱“咚”地砸在地板上,粉色的保護套磕出個白印,正在播放的副歌伴奏戛然而止,隻剩下電流的“滋滋”聲。林薇薇叉著腰站在鏡子中央,染成淺棕色的頭發被汗水粘在耳後,露出的耳垂上,銀色耳釘反射著刺眼的燈光,她的眼尾往上挑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連眼白都泛著紅:“蘇晴!你左手抬那麼高乾嘛?想上天啊?《逆光》是抒情舞,不是蹦迪!”
蘇晴往後縮了縮肩膀,手裡的舞蹈扇她特意帶來的,說跳抒情舞要“有氛圍感”)差點掉在地上。她噘著嘴,對著鏡子理了理裙擺——白色的紗裙早被汗水打濕,貼在腿上很不舒服,她小聲嘀咕:“我之前在女團跳《小幸運》都是這麼抬的,誰知道這破舞要壓手啊?再說了,你剛才喊拍子都喊錯了,還好意思說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林薇薇聽見。
“我喊錯拍子?”林薇薇往前走了兩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噔噔”的響,“李響!你說我剛才喊錯了嗎?”
李響趕緊從地上站起來,懷裡的平板電腦差點滑出去——他剛才一直在蹲著裝作研究編曲,其實在偷偷刷編曲教程,屏幕上還停留在“如何用ogicpro做和聲疊加”的頁麵。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鏡,手指在屏幕上胡亂劃了兩下,聲音像蚊子叫:“沒、沒喊錯,就是……剛才節拍器快了0.5拍,蘇晴姐可能沒跟上。”他說完趕緊低下頭,不敢看林薇薇的眼睛,怕被拆穿自己根本沒聽。
隻有小晚站在最角落,像棵被霜打蔫的小草。她抱著胳膊,指甲深深摳進練習服的袖口——那裡縫著塊小補丁,是她媽媽給她補的,怕她練舞時磨破胳膊。她的頭垂得很低,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能看到她的肩膀在輕輕發抖,像隻受驚的小兔子。剛才練“轉身踢腿”時,她又慢了半拍,林薇薇罵她“笨得像塊不會動的木頭,連廣場舞大媽都比你靈活”,這話像根小刺,紮得她眼眶發燙,卻不敢掉眼淚——怕被彆人說“又在賣慘”。
成彥看了小晚一眼,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下,密密麻麻地疼。她想起自己剛當練習生那年,才18歲,第一次學跳《遺失的美好》,舞蹈老師拿著教鞭敲著地板,罵她“你這胳膊是焊死了嗎?ave都能做成廣播體操,不如回家賣紅薯”。那天她躲在廁所隔間裡哭了整整半小時,眼淚把練習服的領口都打濕了,後來她對著鏡子,一個ave動作練了一百二十遍,直到肩膀酸得抬不起來,才終於找到“從胸腔發力”的感覺。
“行了行了,彆吵了,越吵越練不好。”成彥彎腰撿起地上的音箱,粉色保護套上的白印格外顯眼,她輕輕拍了拍上麵的灰,按了暫停鍵,把音量調小了兩格——怕太吵影響隔壁練習室的人。她彎腰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舞蹈譜,譜子是用a4紙打印的,邊緣已經卷得像波浪,上麵用紅筆標滿了記號:“ave動作:胸腔先動→肩膀→手臂,彆反了”“轉身踢腿:轉腳時重心在右腳,膝蓋彆彎”,還有幾處用藍筆寫的小提示,比如“這裡要笑,彆繃著臉”,是小晚昨天偷偷幫她加的。
林薇薇翻了個白眼,眼尾的細紋都擠了出來,她靠在牆邊,掏出手機解鎖,屏幕亮起來時,能看到壁紙是她和某流量明星的合照。她手指飛快地劃著屏幕,在朋友圈刷著代購的動態,嘴裡還小聲吐槽:“這季的愛馬仕菜籃子怎麼又漲價了?要不是來參加選秀,我早就買了。”完全沒提“帶頭練舞”的事,仿佛剛才吼人的不是她。
蘇晴見林薇薇不動,也找了把折疊椅坐下,從化妝包裡掏出個銀色的小鏡子——是某大牌的限量款,鏡麵上刻著花紋。她擰開一支豆沙色的口紅,對著鏡子仔細地補著,塗完後抿了抿嘴,又用指腹暈開唇線,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皺了皺眉:“這破練習室的燈光也太黃了,顯得我膚色好差,早知道帶個補光燈來了。”她瞥了眼正在獨自練舞的成彥,小聲跟李響說:“你看她,明明也跳得不怎麼樣,還裝努力,說不定是想在鏡頭前博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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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響沒接話,又蹲回地上,打開編曲軟件,手指在屏幕上點著,卻沒怎麼動——他其實對《逆光》的編曲不太滿意,覺得副歌的和弦太單調,想加個電音元素,可又怕林薇薇不同意,隻能在心裡琢磨。他的手機連著手環,屏幕上顯示他已經走了8000多步,大部分都是剛才蹲在地上晃悠出來的,他小聲哼著《逆光》的主歌旋律,卻總在“失去方向”那句跑調,自己都沒察覺。
練習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成彥的腳步聲在鏡子前回蕩。她對著鏡子,從第一個八拍開始,一步一步地摳動作:抬手時故意放慢速度,感受胸腔像氣球一樣慢慢鼓起,再帶動肩膀,最後讓手臂自然地抬起來;轉身時盯著鏡子裡自己的腳,確保右腳先轉90度,左腳再跟上來,像踩在看不見的格子上;踢腿時特意停頓半秒,讓膝蓋伸直,腳尖繃直,像要踢到前麵的空氣。
汗水順著她的下巴往下滴,落在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很快洇出小小的濕痕。她的練習服領口已經濕透,貼在脖子上很不舒服,可她沒停,隻是偶爾抬手用手背擦把汗,指尖蹭到脖子上的汗,涼絲絲的。練到第四遍時,她餘光瞥見小晚悄悄挪到了她身後,像隻小尾巴跟著她的動作慢慢比劃,可到“轉身踢腿”那步,還是慢了半拍,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在地上。
成彥趕緊停下,快步走過去扶了小晚一把,手心碰到小晚的胳膊時,能感覺到她的皮膚滾燙,還在微微發抖。“彆急,咱們拆開來練,一口吃不成胖子。”成彥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嚇著她,她拉著小晚走到鏡子前,用手指在鏡子上畫了三個小圈,“你看,第一個八拍咱們隻抬手,第二個八拍隻轉腳,第三個八拍隻踢腿,先把每個動作練熟,再連起來,好不好?”
小晚的臉瞬間紅透了,從耳尖紅到脖子根,她點了點頭,手指緊緊攥著練習服的下擺,小聲說:“我、我總記不住順序,一到轉身就慌,手腳像剛裝上去的,不聽使喚。”她說著,又試著轉了個身,結果還是差點摔了,她懊惱地捶了下自己的腿,聲音帶著點哭腔:“我怎麼這麼笨啊,連個轉身都學不會,肯定要拖大家後腿了,林薇薇又要罵我了……”
成彥笑著拍了拍她的胳膊,從口袋裡摸出顆薄荷糖——是水果味的,包裝紙上印著個黃色的小太陽,是她早上從宿舍帶的,本來想自己練歌時含著潤嗓子。她把糖遞給小晚:“誰剛開始都這樣,我剛學舞時,舞蹈老師說我‘ave能做成廣播體操,踢腿能踢到自己的腳’,比你還笨呢。”她頓了頓,想起當時的場景,忍不住笑了:“我當時對著鏡子練了一整晚,肩膀酸得抬不起來,第二天起床連梳子都拿不動,後來才慢慢找到感覺。你比我當時強多了,至少能跟上節拍,慢慢來,咱們不著急。”
小晚接過糖,指尖碰到成彥的手指,能感覺到她的手很暖。她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裡,檸檬味的薄荷瞬間在嘴裡散開,涼絲絲的,讓她緊張的心情稍微放鬆了點。她跟著成彥的節奏,先練抬手——成彥站在她對麵,手把手地教她:“肩膀放鬆,彆繃著,像要抱個小貓咪一樣,輕輕抬起來。”小晚一開始還是會聳肩,成彥就用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幫她找放鬆的感覺,“對,就是這樣,肩膀彆用力,讓胸腔帶著胳膊動。”
練轉腳時,成彥讓小晚盯著鏡子裡自己的腳:“右腳先轉,腳跟彆離地,像紮根在地上一樣,轉90度就停,彆轉太多,不然會暈。”小晚試了幾次,還是會晃,成彥就站在她身後,用手輕輕扶著她的腰,幫她找重心:“彆怕,我扶著你呢,慢慢轉,像你平時彈吉他換和弦那樣,手指慢慢動,腳也慢慢轉。”
小晚的身體僵了一下,很快又放鬆下來,她跟著成彥的口令“1and2and”慢慢轉,這次終於沒晃。她興奮地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兩顆小星星:“彥姐!我轉對了!我終於轉對了!”成彥笑著點頭:“對,你看,隻要找對方法,很快就能學會,你一點都不笨。”
窗外的太陽慢慢沉下去,橘紅色的晚霞透過窗戶照進來,把練習室染成了暖黃色。林薇薇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代購給她發的包包圖片,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腰間的贅肉在緊身練習服下若隱若現,她趕緊拽了拽衣服,語氣不耐煩:“算了算了,今天先這樣吧,練了一下午也沒進展,明天再練,我跟朋友約了吃日料,再不走就遲到了。”
蘇晴趕緊收拾東西,把口紅和小鏡子塞進化妝包,拉鏈拉得飛快,生怕被留下來繼續練。李響也關掉平板,抱著電腦跟在後麵,嘴裡還小聲嘀咕:“明天再改編曲吧,今天先回家歇會兒。”沒一會兒,練習室裡就隻剩下成彥和小晚。
成彥打開練習室的燈,慘白的ed燈照亮了鏡子上的汗漬,剛才擦開的地方又蒙了層薄霧。她走到角落,拿起那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是下午林薇薇剩下的,瓶身上印著某運動品牌的ogo,還沾著幾滴汗,沒人願意喝,成彥剛才順手收了起來,怕浪費。她擰開瓶蓋,瓶口還帶著點林薇薇的口紅印,她用紙擦了擦,遞給小晚:“喝點水吧,練了一下午,嗓子該乾了,你剛才喊嗓子都有點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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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晚接過水,喝了一小口,冰涼的礦泉水滑過喉嚨,緩解了練舞後的燥熱。她又把水遞還給成彥:“彥姐,你也喝,你比我練得還久,肯定更渴。”成彥沒推辭,也喝了一口,水的涼意從喉嚨傳到肚子裡,舒服得她歎了口氣。兩人坐在地板上,背靠著鏡子,鏡子裡映出她們疲憊卻滿足的臉,誰都沒說話,隻有窗外的月光悄悄爬進來,透過窗戶的格子,在地板上投出像鋼琴鍵一樣的影子,落在她們的膝蓋上,像一層薄薄的紗。
“彥姐,”小晚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心上,“謝謝你幫我練舞,要是沒有你,我肯定早就放棄了。”她頓了頓,手指輕輕摳著地板上的木紋,聲音帶著點哽咽:“我媽媽一直不支持我彈吉他,說我一個女孩子,整天抱著吉他沒出息,說我一輩子隻能待在小縣城當收銀員。這次來參加選秀,我偷偷拿了家裡的錢,就是想證明給她看,我也能站在舞台上唱歌,我也能讓彆人聽到我的聲音……”
成彥轉過頭,看著小晚,月光下她的眼眶紅紅的,睫毛上還沾著未掉的淚珠,像兩顆透明的小珍珠。成彥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動作很輕,怕碰疼她:“會的,咱們肯定能站在舞台上,讓所有人看到,讓你媽媽看到。你彈吉他那麼好聽,唱歌又有感情,肯定能被更多人喜歡。”她想起自己的母親,想起母親在醫院給她發的語音,聲音帶著點沙啞:“阿彥,不管怎麼樣,媽都支持你,你好好唱歌,彆擔心家裡。”心裡突然很平靜——雖然現在磨合得很笨拙,雖然林薇薇不配合,蘇晴和李響也不認真,雖然未來還有很多困難,但至少,她不是一個人,至少還有小晚陪著她,一起往前走。
小晚把下巴放在膝蓋上,看著窗外的月亮,月亮圓圓的,像個銀盤子掛在天上。她突然笑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彥姐,咱們今晚再練最後一遍好不好?就練到‘轉身踢腿’那步,我覺得我快學會了,剛才練的時候,我已經能跟上你的節奏了。”
成彥點點頭,從地板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把礦泉水瓶放在角落,瓶身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洇出個小小的濕痕。“好,咱們一起練,練會了再回去,今晚一定要把這步拿下。”
練習室的燈光下,兩個身影又開始在鏡子前比劃起來。成彥喊著拍子:“1and2and,抬手——轉腳——踢腿——”小晚跟著她的節奏,一步一步地做,雖然還是有點慢,但比下午流暢了不少,再也沒晃過。月光透過窗戶,靜靜地落在她們身上,像在為她們加油,鏡子裡的兩個影子,一個認真地教,一個努力地學,動作雖然笨拙,卻充滿了力量。
深夜十一點,當小晚完整地做完“轉身踢腿”那步時,她興奮地跳了起來,一把抱住成彥:“彥姐!我學會了!我終於學會了!你看!我剛才一點都沒晃!”成彥也笑了,拍了拍她的背:“我看到了,你真棒,學得真快。”旁邊的礦泉水瓶被小晚碰倒,滾了一圈,停在鏡子前,沒人在意。
兩人收拾東西時,小晚把自己的吉他背在身上,吉他包上印著個小小的吉他圖案,是她自己畫的。她突然想起什麼,拉著成彥的胳膊:“彥姐,明天咱們早點來練吧,我想把主歌的舞蹈也練會,還想跟你一起練和聲,我覺得咱們的聲音很搭。”
成彥笑著點頭,把舞蹈譜折好放進包裡:“好,明天我叫你,咱們七點就來,爭取把主歌的動作也摳完。”
走出練習室,走廊裡的燈隻剩下幾盞,昏黃的燈光照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成彥手裡攥著空礦泉水瓶,瓶身上還帶著點涼意,小晚走在她身邊,嘴裡小聲哼著《逆光》的主歌旋律,聲音輕輕的,像在哼搖籃曲。月光從走廊的窗戶裡透進來,落在她們身上,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成彥看著身邊的小晚,心裡暖暖的——原來“笨拙的磨合”並不可怕,那些重複的練習,那些小小的進步,那些互相鼓勵的瞬間,像一顆顆小石子,慢慢鋪成了通往夢想的路。而這條路,因為有了陪伴,變得不再孤單。她小聲跟著小晚哼起《逆光》的旋律,晚風從窗戶吹進來,帶著點涼意,卻吹不散心裡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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