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市醫院的走廊飄著消毒水味，混著點窗外飄進來的沙粒氣息。顧懷安拎著半開的行李箱往病房衝，帆布包的拉鏈沒拉嚴，露出裡麵裹著保溫套的暖手寶——是成彥在江南時用慣的那款，他特意從北京家裡翻出來帶上，知道敦煌醫院的空調總比外麵低兩度。手裡的桂花糕盒子被攥得邊角發皺，老字號的紅繩都鬆了，他低頭理了理，指尖沾到盒底的溫熱，心裡稍定：還好，沒涼透，是她最愛的紅豆餡。
“護士站！302病房在哪？”他攔住個穿淡藍色護士服的姑娘，聲音都有點發顫，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貼在皮膚上，眼鏡片上還沾著機場的雨珠，擦了好幾次都沒擦乾淨。姑娘指了左拐的方向，他幾乎是拖著行李箱跑過去，輪子在瓷磚上“咕嚕咕嚕”響，引得路過的病人都回頭——有人認出他是那個寫《敦煌謠》的音樂人，小聲議論“他來探病？誰這麼重要”，他卻半點沒心思理會，滿腦子都是成彥受傷的樣子。
推開302病房門的瞬間，顧懷安的腳步突然頓住，連呼吸都輕了半拍。陽光透過白色紗簾落在病床上，成彥靠在堆滿軟枕的床頭，右臂打著厚厚的石膏，石膏上歪歪扭扭貼了兩張便簽：一張是張師傅寫的“好好養傷，拓板等你”，墨水裡還摻了點敦煌特有的礦物顏料，泛著淺青色；另一張是小夏畫的簡筆梔子，花瓣畫得像小太陽，旁邊寫著“姐最棒！”。她用左手攥著支黑色水筆，筆杆上還纏著圈創可貼——怕手滑，是上次拍《守望者》時場記小林教她的辦法，此刻正對著攤在腿上的《幕後之光》後期方案寫寫畫畫，筆尖在“剪輯節奏調整建議”那欄勾了又勾，旁邊還用橙色筆標著“參考顧懷安主題曲旋律，每段鏡頭時長匹配音符間隔，比如張師傅補飄帶那段，要留0.5秒空白，像音樂裡的換氣”。
“你怎麼……”顧懷安走過去，聲音比平時啞了三分，把桂花糕輕輕放在床頭櫃上——上麵還擺著個沒開封的粥碗，是小夏早上送的小米粥，現在已經涼了，旁邊散落著幾顆止痛藥，包裝都沒拆。“醫生沒說讓你好好休息嗎？怎麼還在改方案？”他伸手想幫她把耳後的碎發彆到耳後，指尖剛碰到頭發，就看見她左手的指關節腫了一圈，指腹上還印著鍵盤鍵帽的痕跡，是剛才用平板打字太用力蹭出來的。
成彥抬頭時，眼睛瞬間亮了，像落了星光，手裡的筆卻沒停，筆尖還在紙上劃著：“你怎麼這麼快？不是說最早的航班也要三個小時嗎？我還以為你得傍晚才到。”她往旁邊挪了挪，想給顧懷安騰點床邊的位置，忘了右臂剛換完藥不能動，一動就疼得眉頭擰成個小疙瘩，倒吸一口涼氣：“嘶……沒事沒事，就是剛換完藥，有點麻，過會兒就好。”
“還說沒事！”顧懷安趕緊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讓她慢慢躺回枕頭上，掌心能感覺到她襯衫後背的涼意——是剛才出汗後透的，“我在機場跟地勤說了情況，他們看我急得快哭了，幫我改了早一班的航班，落地打了輛車，師傅聽說我去醫院探病，開得比平時快了20分鐘，行李都沒來得及放酒店。”他拿起攤在成彥腿上的方案紙，紙頁邊緣都被她捏得發卷，上麵密密麻麻的批注，有的地方還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紅色是剪輯重點，藍色是配樂建議，橙色是需要跟團隊確認的細節，“你看看你，左手寫字都這麼用力，方案紙都被你戳出小坑了！就不能等我來幫你改？”
成彥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嘴角翹起來個淺淺的弧度，指尖輕輕碰了下方案上的橙色音符標記：“我躺著也沒事，就想著把後期方案改完——紀錄片後期有個冷知識，拍攝素材導出後得在48小時內初步整理，不然容易出現數據丟失，尤其是咱們拍的敦煌壁畫素材，色彩飽和度高，丟數據了就麻煩了。昨天拍的張師傅補飄帶的素材，今天就得定剪輯方向，不然老周那邊不好推進。”她頓了頓，眼神軟下來，像蒙了層暖霧，“而且……看著這些方案，想著能早點把幕後老師們的故事拍出來，我就不覺得疼了。”
顧懷安沒說話，從帆布包裡掏出個銀色平板電腦，屏幕上還貼著成彥之前送他的敦煌貼紙。他點開裡麵的音樂文件，指尖在屏幕上輕輕劃了下：“我在飛機上把主題曲的副歌部分改了，加了點竹笛的調子，你聽聽，看能不能匹配你說的剪輯節奏。”音箱裡立刻流出旋律——開頭是篳篥的悠長調子，像敦煌的風刮過洞窟，接著加入竹笛的清脆，混著輕輕的木魚聲，最後落回鋼琴的軟音，像江南的雨打在荷葉上，比上次在會議室聽的更柔和，“我還聯係了陳老師，他說等你康複了，咱們去他的工作室錄合奏，讓李教授的琵琶也加進來——李教授還特意說，要把他那把傳了三代的琵琶帶來，說‘給真實匠人配樂，得用最好的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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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彥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聽音樂，嘴角悄悄翹得更高，連之前因為疼皺著的眉頭都舒展開了。陽光落在她的臉上，把她沒怎麼睡好的黑眼圈都柔化了點，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顧懷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幫她把方案紙輕輕疊好，放在床頭櫃的粥碗旁邊，突然發現紙頁邊緣沾著點淺褐色的咖啡漬——是昨天她在拍攝現場喝的速溶咖啡，當時她還跟小夏吐槽“這咖啡比劇組的冷盒飯強點，至少能提神”，現在看著這咖啡漬，心裡又酸又暖。
“叩叩叩——”病房門被輕輕敲了三下，小夏拎著個印著梔子花紋的保溫桶走進來，頭發紮成的丸子頭比昨天整齊多了，卻還是帶著點慌慌張張的樣子，手裡的保溫桶晃了晃，裡麵傳來“嘩啦”的水聲，“姐！顧老師！我給你們帶了紅糖薑茶，我媽說這個暖身，還能緩解傷口疼！”她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掏出手機點開微博，屏幕都快懟到成彥眼前，“對了！陸哥剛才發消息，說林楓那邊還不死心，想托關係進醫院拍‘探病’照片，結果被保安大哥攔住了！保安大哥特彆給力，說‘病人需要休息，閒雜人等不許進’，把林楓的助理小王說的啞口無言，小王還想狡辯，說‘我們是來送慰問品的’，保安大哥直接問‘慰問品呢？空手來的？’，把他懟得臉都紅了！”
成彥睜開眼，拿過手機看了眼微博，林楓的新微博還掛在上麵：“關注匠人紀錄片，願主創早日康複，期待行業能多些真實內容。”下麵的評論已經炸了，有人罵“蹭熱度沒底線，人家受傷了你還發微博引流”，有人曬出小王在醫院門口被保安攔住的照片：“看看，這就是‘送慰問品’？手裡除了相機啥都沒有！”成彥沒生氣，反而笑出了聲，眼角都彎了：“讓他蹭，越蹭越多人知道咱們的紀錄片是真實的，對比之下，他那擺拍的‘匠人內容’就更站不住腳了。對了，陸哥說平台追加的200萬預算，到賬了嗎？老周那邊的素材存儲夠不夠？”
“到了到了！”小夏點頭如搗蒜，從包裡掏出份打印好的讚助名單，紙頁上還沾著點紅糖漬——是剛才泡薑茶時濺到的，“還有3個品牌主動聯係咱們，想讚助《幕後之光》！其中有個文具品牌，說要給張師傅他們送定製的修複工具，連工具柄都要刻上‘幕後之光’的字！還有個有機食品品牌，說要給咱們拍攝團隊送營養餐，怕大家在敦煌吃不好！”她湊近成彥，聲音壓低了點，像說什麼秘密，“陸哥還說，老周把昨天拍攝的素材都導出來了，張師傅補飄帶的鏡頭特彆好，老周說‘這是他拍了二十年紀錄片，最有溫度的畫麵’，還特意剪了個10秒的小片段，發在團隊群裡，大家都看哭了。”
顧懷安從保溫桶裡倒了杯紅糖薑茶，吹涼了才遞給成彥，又拿起旁邊的蘋果，用水果刀慢慢削著皮——蘋果皮削得特彆薄，沒斷過，是成彥教他的：“先吃點東西，彆總想著工作。醫生說你得補充營養，不然傷口愈合慢。”他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白色瓷盤裡，用牙簽紮了一塊遞到成彥嘴邊，“我已經跟酒店訂了清淡的餐，一會兒送過來，都是你喜歡的菜：清燉雞湯、蝦仁蒸蛋、炒時蔬，沒放辣椒，你放心吃。”
成彥張嘴咬了口蘋果，清甜的味道在嘴裡散開，突然想起什麼，拉了拉顧懷安的袖子，指尖輕輕勾了下他的手腕：“對了，張師傅怎麼樣了？昨天沙暴那麼大，他年紀大了，彆凍著。還有他的工具箱，昨天風沙那麼大，沒進沙子吧？”
“放心吧，”顧懷安幫她擦了擦嘴角的蘋果渣，從帆布包裡掏出個小小的木盒子，盒子上刻著飛天飄帶的紋樣，“我來之前給張師傅打了電話，他說道具組已經把所有設備都換成50斤的鑄鐵底座了，今天沒拍外景，就在敦煌研究院整理修複工具。他還特意讓我給你帶了塊小拓片，是他昨天晚上熬夜拓的飛天飄帶小樣，怕壓壞，我放在這個木盒子裡了。”他打開盒子，裡麵鋪著軟布，放著塊巴掌大的拓片，墨色均勻，飄帶的弧度軟得像真的，“張師傅說，等你能下床了，就把他那個用了三十年的老拓板送過來，親手教你拓片，還說‘丫頭手巧，肯定一學就會’。”
成彥看著拓片，眼睛瞬間就熱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沒掉下來——怕顧懷安擔心。她用左手輕輕摸了摸拓片的紋路，指尖能感覺到紙的粗糙和墨的厚重：“真的嗎？我還以為要等好久……上次在江南，竹編老匠人教我編竹絲，我學了三次才學會，張師傅會不會覺得我笨？”她頓了頓，聲音低下來，帶著點自責，“其實昨天我有點後悔，要是我早點檢查設備，發現那個燈光架的底座不對，就不會受傷了，還耽誤拍攝進度，讓大家跟著操心。”
“傻丫頭，”顧懷安伸手捏了捏她的左手，指尖輕輕碰了下她石膏上張師傅寫的便簽，語氣裡滿是溫柔，“意外怎麼能怪你？你是為了救小林才受傷的，團隊裡的人都記著你的好——老周說，以後拍攝前他會多檢查三遍設備，連一顆螺絲都不放過；小吳也跟我道歉，說‘再也不會圖省事用小石板壓架子了，以後就算扛也要把鑄鐵底座扛到現場’。”他把平板電腦遞到成彥麵前，點開老周發的素材片段：張師傅正坐在研究院的桌子前，手裡拿著塊滑石，慢慢磨著拓板，還對著鏡頭笑：“成丫頭，好好養傷，我等你回來一起拓飄帶，咱們把敦煌的美都拓下來。”“你看，張師傅都沒怪你，還盼著你早點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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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彥看著視頻裡張師傅的身影，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砸在平板電腦的屏幕上。顧懷安趕緊掏出紙巾，輕輕幫她擦眼淚，動作輕得像怕碰疼她：“彆哭啊，傷口會疼的。等你好了，咱們先去陳老師的工作室錄主題曲，再去敦煌拍張師傅拓片，然後去江南看竹編老匠人，好不好？”
“好。”成彥吸了吸鼻子，靠在顧懷安的肩膀上，左手輕輕劃著平板電腦的屏幕，“還要把後期方案改好，讓更多人看到幕後老師們的故事……對了，紀錄片後期還有個冷知識，剪輯時每段鏡頭的呼吸感很重要，不能剪太滿，就像音樂要有留白，這樣觀眾才能感受到裡麵的溫度。我在方案裡寫了這個，你看行不行？”
顧懷安低頭看了眼方案紙上的批注，笑著點頭：“當然行，音樂也是這樣，我在主題曲裡留了好幾處空白，就是為了配合鏡頭的呼吸感。咱們想到一塊去了。”他拿起旁邊的桂花糕，打開盒子，遞了一塊到成彥嘴邊，“嘗嘗，還是熱的，你最喜歡的紅豆餡，我特意讓店員多放了點糖。”
成彥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著暖意漫到心裡，剛才的委屈和自責都散了。陽光透過紗簾，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落在攤開的方案紙上，落在裝著拓片的木盒子上。病房裡很安靜，隻有音箱裡的旋律輕輕飄著，偶爾傳來小夏剝橘子的聲音——她怕打擾他們，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邊剝橘子一邊刷微博，時不時小聲說一句“姐，又有人給你送祝福了”。
“姑娘，該量體溫了。”護工阿姨端著體溫計走進來，穿著灰色的工作服，手裡還拿著個暖水袋，“我看你被子薄，給你拿了個暖水袋，捂捂手。”她看到成彥手裡的方案紙，忍不住吐槽，“你這姑娘，手都這樣了還乾活，比我家那上高三的娃還拚！我家娃寫作業都沒你這麼認真，天天喊累。”
成彥笑著接過暖水袋，捂在左手裡：“阿姨，我這是在做喜歡的事，不覺得累。”
護工阿姨歎了口氣，幫她夾好體溫計：“行吧，喜歡就好，但也得注意身體，不然怎麼把喜歡的事做好？我先出去，一會兒來收體溫計。”
護工阿姨走後，病房又恢複了安靜。成彥靠在顧懷安肩上，慢慢睡著了，呼吸很輕，像落在花瓣上的蝴蝶。顧懷安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頭放在枕頭上，幫她蓋好被子，又把暖水袋放在她的左手邊，然後拿起方案紙，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輕輕幫她修改批注——他用的是成彥的黑色水筆，左手寫字的姿勢有點笨拙，卻寫得很認真，怕吵醒她，也怕碰壞了那張寫滿心血的紙。
沒人注意，病房門外的走廊儘頭，林楓的助理小王還沒走。他戴著黑色口罩，壓著鴨舌帽，手裡攥著相機，手心全是汗，相機都快拿不穩了。他剛才想偷偷溜進病房拍張“顧懷安探病”的照片，被護工阿姨攔住，現在隻能躲在走廊拐角，對著病房門的方向偷偷拍——鏡頭裡隻能看到病房門的一角，連人影都拍不清。他剛按下快門，就被路過的護士發現了：“哎！你乾什麼呢？這裡是病房區，不能拍照！趕緊把相機收起來！”
小王嚇得趕緊把相機藏在身後，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拍照，就是路過。”
“路過？路過手裡拿相機？”護士走過來，眼神裡滿是警惕，“我看你剛才就在這晃悠半天了，是不是私生飯？再拍我就告訴你們公司，還要報警！這裡的病人需要休息，你這樣太過分了！”
小王被護士懟得說不出話，臉憋得通紅，隻能灰溜溜地走了，心裡卻想著：得趕緊跟林總說，成彥身邊有人盯著，不好下手，而且她現在熱度更高了，再蹭下去說不定會反噬。
病房裡，顧懷安看著成彥熟睡的臉，又看了看手裡的方案紙，心裡突然很確定：不管林楓怎麼搗亂，不管拍攝還有多少困難，隻要他們一起，隻要守住那份真實的初心，《幕後之光》一定能照亮那些默默付出的幕後工作者——就像現在，陽光照亮了病房，也照亮了他們心裡的路。他低頭在方案紙的空白處，輕輕畫了個小小的梔子，旁邊寫著：“等你康複，一起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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