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院上的喧囂像潮水般拍打著秦建國的耳膜,卻又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老支書已經開始指揮人過秤、登記,民兵持槍圍住了那堆足以讓全屯子眼熱的肉山,一切都按照最公平也最冷酷的規矩進行著。秦建國沒有參與,他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急切地搜尋著。
然後,他看到了她。
沈念秋就站在人群外圍,棉襖外麵隻匆匆套了件舊罩衫,顯然是聽到動靜急忙跑出來的。她手裡攥著一方洗得發白的手帕,緊緊捂著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眼神裡混雜著驚恐、慶幸,以及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昏黃的燈火下,她臉色蒼白得嚇人。
秦建國心頭一緊,撥開人群,踉蹌著朝她走去。
“建國!”沈念秋的聲音帶著顫音,迎上前兩步,想扶他又不知該碰哪裡,隻能看著他滿身的血跡和破爛的棉襖,眼圈瞬間就紅了,“你……你傷哪兒了?嚴不嚴重?”
“沒事,都是皮外傷,大部分是熊和野豬的血。”秦建國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嚇著你了?”
沈念秋沒說話,隻是用力搖了搖頭,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她趕緊用手背去擦,可那眼淚卻越擦越多。在這個舉目無親的異鄉,秦建國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在北大荒凜冽風雪中僅有的溫暖。剛才聽到山裡傳來的爆炸聲和隱約的狼嗥,她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周圍有屯民投來善意的、或帶著些許複雜情緒的目光。秦建國這個城裡來的知青,有文化,肯吃苦,還打得一手好槍,屯子裡不少人佩服他,但也始終隔著一層。此刻,看著他和他媳婦兒這劫後餘生的樣子,那層隔閡似乎短暫地消融了一些。
“走,先回家。”秦建國低聲道,伸手輕輕攬住沈念秋微微發抖的肩膀。
沈念秋用力點頭,攙扶著他,穿過人群,走向屯子東頭那間屬於他們的小小土坯房。
屋裡比外麵暖和不了多少,爐膛裡的火早就熄了,寒意刺骨。沈念秋卻顧不得這些,一進門就反手插上門閂,拉著秦建國坐到炕沿,顫抖著手去解他血跡斑斑、凍得硬邦邦的棉襖扣子。
“我真沒事……”秦建國還想安慰她。
“彆動!”沈念秋帶著哭腔打斷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強硬。她打來一盆熱水,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臉上、手上已經乾涸發黑的血跡,檢查著他胳膊、肩膀上被樹枝岩石劃出的血痕和青紫淤傷。當看到他後頸處一道被碎石崩出的淺口子時,她的動作頓住了,眼淚又無聲地滑落,滴在秦建國赤裸的皮膚上,帶著滾燙的溫度。
秦建國心中一酸,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念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沈念秋隻是搖頭,說不出話,仔細地為他清洗完傷口,又找出平時舍不得用的紅藥水,一點點塗抹上去。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隻有棉布摩擦皮膚和水聲輕響。
“聽到爆炸聲……我……”沈念秋終於哽咽著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遇到了頭守山的老熊,不用炸藥,我們幾個可能都回不來了。”秦建國言簡意賅,避開了那些最凶險的細節,“還好,收獲不小,屯子裡這個冬天能好過點。”
沈念秋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屯子……可我隻想要你平安。”
秦建國將她冰涼的手握得更緊。他知道,她理解他對這片土地和屯民的責任,但她更在乎的是他這個人。這種純粹的牽掛,讓他滿身的疲憊和緊繃的神經,終於找到了可以鬆懈的港灣。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和老支書的聲音:“建國,睡下了嗎?”
沈念秋趕緊擦乾眼淚,起身去開門。
老支書叼著旱煙袋走進來,看到秦建國已經清理乾淨,換了衣服,點了點頭,目光在沈念秋紅著的眼眶上停頓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
“身子骨撐得住?”老支書照例問道。
“撐得住。”秦建國想要起身,被老支書按住了。
“撐得住就好。”老支書在炕沿另一邊坐下,直接進入了正題,“東西弄回來了,是大功一件。可接下來咋分,咋守,才是麻煩事。”
他嘬了口煙袋,煙霧繚繞中,眉頭緊鎖:“按規矩,出力的多分,老弱也得照顧。可眼紅的人不會少,這年月,為了一口吃的,啥事都乾得出來。倉房得加雙崗,得信得過的人守著。”
他看向秦建國:“你是民兵排長,又是這次帶隊的,後半夜的崗,你得頂上去。子彈還夠嗎?”
秦建國摸了摸放在炕邊的56半:“還有幾發。”
“嗯,警醒著點。”老支書站起身,又看了一眼沈念秋,“念秋同誌,照顧好幾長,他也是為了咱屯子。”
沈念秋默默點了點頭。
送走老支書,屋裡再次安靜下來。
“你還要去?”沈念秋的聲音帶著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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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得去。”秦建國穿上沈念秋遞過來的厚棉襖,重新背起槍,“守著倉房,就是守著屯子的命,也是守住我們拚回來的東西。”
他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站在昏暗油燈下的沈念秋,柔聲道:“把門插好,等我回來。”
沈念秋望著他,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後隻化作一句:“小心點。”
秦建國點點頭,推開門,融入了外麵凜冽的寒夜中。
沈念秋走到窗邊,看著丈夫挺拔卻難掩疲憊的身影消失在屯子的土路儘頭,與黑暗中其他幾個持槍民兵的身影彙合,走向場院方向。她將手心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這樣就能離他近一些。
屯子的歡騰已經沉寂下去,但一種更緊張、更微妙的氣氛卻在夜色中彌漫開來。收獲帶來的不全是喜悅,還有潛藏在生存壓力下的暗流。
秦建國站在倉房外的哨位上,嗬出的白氣瞬間被寒風吹散。他握緊了鋼槍,目光掃過沉靜的屋舍和遠處默然矗立的黑暗山林。
他知道,作為知青,他在這裡的位置依然微妙。這次的功勞或許能贏得更多尊重,但也可能引來更多的目光和無形的壓力。未來的考驗,不僅僅來自山林的險惡和食物的匱乏,更來自這複雜的人心與世情。
但此刻,他想著屋裡那盞為他亮著的微弱燈火,想著沈念秋那雙含淚卻堅強的眼睛,心中便有了錨,有了必須堅持下去的理由。
這個冬天,很長。但至少,他們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而他要做的,就是守住這來之不易的希望,直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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