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恥辱如同冰冷的鐵鏽,深深蝕刻進萊恩的骨髓。他機械地揮舞著撬棍和刮刀,與那堆無窮無儘的汙穢皮甲搏鬥,試圖用身體的極度疲憊來麻痹內心的刺痛和羞憤。每一次金屬碰撞的聲響,都像是在嘲笑他白日那拙劣而失敗的嘗試。
晚餐時分,他默默地領了自己那份寡淡的粥和硬麵包,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向芬恩他們所在的角落,而是獨自一人蹲在維修所最外圍一個堆放廢料的陰影裡,快速地、幾乎是麻木地吞咽著食物,仿佛那隻是維持這具軀殼運轉所必需的燃料,毫無滋味可言。
夜色如同墨汁般緩緩浸潤了黑鐵堡。維修所裡的喧囂逐漸平息,巨大的熔爐被蓋上,隻留下暗紅色的餘燼在通風口閃爍,如同巨獸沉睡的呼吸。疲憊的工匠和學徒們拖著沉重的步伐,陸續走向工棚後方那處充當營房的、低矮簡陋的石砌長屋。
萊恩最後一個離開工作角落,他將工具仔細放回那個破筐錘柄雖然暴躁,但對工具擺放有苛刻的要求),然後低著頭,默默地走向營房。通鋪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粗重的鼾聲、夢囈聲、磨牙聲早已響起,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汗味、腳臭和疲憊的氣息。
他找到自己那個靠近門口、最冰冷也是最不受歡迎的位置,和衣躺下,蜷縮起來。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抗議,但精神的煎熬遠比肉體的疲憊更加磨人。他睜著眼睛,望著從門縫裡透進來的、冰冷如霜的細微月光,白日那失敗的一幕幕不受控製地在眼前循環播放。
為什麼?他明明每一步都按照手冊來的,為什麼就是無法成功?那關鍵的、讓符文“活”過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難道真如錘柄所罵,他隻是個廢物,根本不配觸碰這些?
就在他被這些自我懷疑的荊棘反複穿刺,幾乎要被窒息時,一個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聲音,如同細針般穿透了營房內渾濁的鼾聲,直接鑽入他的耳中:
“出來。”
是柯爾特的聲音。
萊恩猛地一個激靈,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他屏住呼吸,仔細傾聽。外麵隻有呼嘯的寒風聲。
片刻的寂靜後,那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不耐煩:“彆讓我說第三遍。”
真的是他!萊恩的心臟瞬間揪緊,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是柯爾特給了他希望,卻又將他扔進這冰冷的現實,如今他又在深夜出現…
他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從通鋪上爬起,儘量不驚動旁邊熟睡的學徒,躡手躡腳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閃身而出。
門外,寒氣如同冰冷的刀子般瞬間包裹了他,讓他打了個劇烈的寒顫。清冷的月光灑落在空曠的院子裡,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冰冷的銀邊。
柯爾特就站在不遠處一堆蓋著防雨布的木材旁,身影幾乎完全融入陰影之中,隻有那雙眼睛,在夜色中反射著微光,如同蟄伏的猛獸。
萊恩快步走過去,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白天失敗的陰影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
“失敗了?”柯爾特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既沒有責備,也沒有安慰。
萊恩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對不起,柯爾特先生…我…我搞砸了…”
“搞砸了是正常。”柯爾特淡淡道,語氣裡甚至帶著一絲意料之中的嘲諷,“要是你第一次就能成功,那帝國法師協會早就該把你請去當教授了。”
萊恩猛地抬起頭,有些錯愕地看向柯爾特。
柯爾特沒有理會他的驚訝,繼續道:“你以為符文是什麼?小孩子描紅的圖畫?照著畫個樣子就能有用?”
他向前走了兩步,月光照亮了他半張臉,那上麵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你之前所有的練習,包括你視若珍寶的那本破冊子,教的都隻是‘形’——最微不足道的‘形’。”
“今晚,我給你補上最關鍵的一課——‘理’。”他的目光銳利地鎖定萊恩,“告訴我,你為什麼覺得,用炭筆在石頭上畫一萬遍那個圖案,它也不會發光?”
萊恩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因為…因為沒有魔力?”
“廢話。”柯爾特毫不客氣地打斷,“那為什麼,用那支破筆,蘸上那些粉末和溶劑,在那塊皮子上畫,就應該有用?”
萊恩被問住了,張了張嘴,卻答不上來。這正是他最大的困惑。
“因為‘回路’,小子。”柯爾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傳授秘辛般的鄭重,“能量回路。”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虛劃了一個簡單的、萊恩熟悉的【微光】符文的基礎結構:“為什麼是這個形狀?而不是一團亂麻?為什麼這個轉角是銳角,那個弧線必須那麼圓滑?”
“因為能量,如同水流,它有自己的‘習性’。”柯爾特繼續道,他的話語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為萊恩推開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門,“它傾向於沿著阻力最小的路徑流動。它會在特定的結構裡產生共振、疊加、或是衰減。那些先賢們,通過無數次的試驗和犧牲,摸索出的這些特定圖案,就是最能有效引導、彙聚、放大特定類型能量的‘最優路徑’!每一條線,每一個轉折,都不是隨意的,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精密的、無形的‘管道’和‘透鏡’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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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恩聽得目瞪口呆,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他一直以為符文是某種神秘的、近乎神聖的象征,卻從未想過,其背後竟然蘊含著如此…如此“合理”的、近乎工程學般的原理!
“而這,還隻是第一步。”柯爾特的手指指向地麵,“你腳下的土地,空氣中的微粒,你手中的工具,承載符文的皮子…萬事萬物,其內部結構都不同,對能量的‘導通性’、‘兼容性’、‘儲存性’也天差地彆。”
“為什麼【微光】符文常用磷粉、月光苔和夜行動物的皮革?因為磷粉本身就能與光元素產生微弱共鳴;月光苔天生能儲存微光;而夜行動物的皮革,其纖維結構在經過特定鞣製後,能更好地引導和約束這種溫和的光能量,而不是像普通牛皮一樣讓其快速流失。這叫‘載體材料學’。”
“為什麼你那拙劣的修補失敗了?”柯爾特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不僅僅因為你無法有效灌注能量,更可能因為你用的基礎溶劑與皮甲上殘留的舊能量特性衝突!因為你調和粉末的比例稍有偏差,導致能量通過性改變!甚至因為你下筆的力度不均勻,導致‘管道’壁厚薄不一,能量流在此處湍急,彼處淤塞,最終徹底崩潰!”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敲碎了萊恩固有的認知,又在他麵前重新構建起一個更加複雜、嚴謹、卻也更加清晰的世界圖景!
“最後,也是最虛妄,卻最關鍵的一環——‘意念’。”柯爾特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為什麼強調意念要集中於‘剝離’、‘純淨’或是‘凝聚’、‘抵抗’?”
“因為我們的精神,我們的意誌,並非與能量毫無關聯。”柯爾特的聲音帶著一絲玄奧的色彩,“高度集中、充滿特定指向性的強烈意念,本身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刻刀,一個精準的向導。它能在你灌注能量的瞬間,對其進行‘預處理’,將其‘染’上你所期望的屬性傾向,讓它更傾向於按照你的意誌、沿著那條設計好的‘最優路徑’去運行,而不是胡亂奔湧,甚至反噬其身!”
“形、理、材、意。四者合一,方能成就一個真正有效的符文。”柯爾特總結道,目光如炬地看著萊恩,“你現在,空有其形,略懂點皮毛材料知識,意念散亂無法聚焦,最核心的能量源泉更是微弱不堪。失敗,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萊恩徹底怔在原地,渾身冰冷,卻又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豁然開朗!原來如此!原來他缺少的不是努力,不是記憶,而是最核心的、對能量本身的理解和掌控!柯爾特的一席話,如同撥雲見日,將他從盲目模仿的歧途,引向了真正理解的道路。
他之前所有的練習,都隻是在門外徘徊,連門檻都沒摸到!
“我…我明白了…”萊恩的聲音乾澀,卻帶著一種恍然大悟的顫抖,“謝謝您,柯爾特先生…我…”
“明白就好。”柯爾特打斷了他的感激之詞,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冷淡,“理論知識告訴你了,但知道和做到,隔著天塹。凝聚你的漩渦,掌控你的能量,這才是根本。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他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黑鐵堡的‘硬氣’指富含金屬微粒和地脈能量的獨特環境),對初期凝聚漩渦有一定好處,但也更容易受到這裡彌漫的殺戮和負麵情緒能量的乾擾。自己把握好。”
說完,他不等萊恩再有任何反應,身形向後微微一退,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木材堆的陰影之後,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萊恩獨自一人,站在冰冷的月光下,心中卻如同有滾燙的熔岩在奔流。
回路的奧秘…能量的習性…載體材料…意念引導…
一個個全新的概念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融合。他再次看向自己的雙手,目光已然不同。失敗帶來的恥辱和絕望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堅定的求知欲和探索欲。
他明白了自己未來的道路——不僅僅是繪製線條,更是要理解能量,駕馭能量!
夜色深沉,寒風依舊。但萊恩·沃特的心中,卻亮起了一盞遠比月光更加明亮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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