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急救術的培訓給所有學院學徒都上了一課，關於前線殘酷性的認知不再僅僅停留在視覺和聽覺上，更增添了一層關乎生死存亡的沉重實感。維修所的工作依舊繁重，但節奏似乎逐漸步入了一種帶著疲憊韻律的“常態”。
萊恩繼續攻堅那幾件“硬骨頭”裝備，軍士長布雷克對他的態度愈發微妙，雖然咆哮依舊，但分配給他的任務越來越核心，甚至偶爾會就某些複雜能量損傷的處理方式，用那種粗魯的方式“征求”一下他的意見。艾倫適應了力氣活，和工兵們混得頗熟，能聽到不少前線流傳的小道消息。維克多和他的跟班們依舊對清洗縫合的活兒怨聲載道，但在絕對的紀律和布雷克的威懾下，也隻能埋頭苦乾。
而莉莉·科頓，則展現出了她獨特的價值。
她細致、有條理、對數據和文字有著天生的敏感。在完成了維修所分配的記錄任務之餘，她主動幫忙整理了維修所角落裡堆積如山、混亂不堪的物資消耗記錄和破損裝備入庫清單。這些枯燥的紙片工作，那些粗線條的士兵和工匠們避之不及，卻正好是莉莉所擅長的領域。
這天下午，一段難得的短暫休息時間。維修所的喧囂稍歇，許多工匠靠著牆根打著瞌睡，或者聚在一起低聲聊天，分享著劣質煙草。萊恩剛完成對那把晶體化巨劍斷口的初步能量穩定處理，感覺精神有些疲憊，正拿出水囊喝水。
他看到莉莉獨自坐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膝蓋上放著一本厚厚的、邊緣卷曲的皮革賬簿，旁邊散落著好幾張寫滿密密麻麻數字和符號的草紙。她眉頭緊鎖，羽毛筆的筆尖無意識地在紙上點著，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
“怎麼了，莉莉？”萊恩走過去，輕聲問道，“記錄出問題了？”
莉莉抬起頭，見是萊恩，鬆了口氣，但眉頭依舊沒有舒展。她指了指賬簿上的某一頁，又指了指自己草紙上的演算：“不是記錄問題，是這些數字……有點對不上。”
萊恩在她身邊坐下，看向那些複雜的表格。上麵記錄著各種魔法材料的入庫、出庫、消耗和結餘：導能銀漆、惰性水晶粉末、各種屬性的金屬錠、治療藥水、淨化藥劑、魔晶石碎片等等。
“哪裡不對？”萊恩對於這種純數據的東西並不擅長，但他信任莉莉的能力。
“你看這裡，”莉莉輕聲說道，她的聲音低得幾乎像耳語一般，仿佛生怕被彆人聽到似的。她用纖細的手指輕輕地點著麵前的幾個條目，這些條目在一張略顯陳舊的紙張上顯得格外醒目。
“這是過去一個月，‘靜滯水晶粉塵’的入庫記錄。”莉莉繼續說道，她的目光緊盯著那些數字和日期。
接著，她將手指移到了另一個位置，“這是維修所重型區和法陣維護組的領取記錄。”她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但仍然保持著那種謹慎的低語。
最後，莉莉把手指停在了第三個位置，“這是實際用於維修的消耗估算。”她解釋道，“我們是根據修複裝備的類型和數量，通過反向推算得出的這個數據。”
她快速地在幾張草紙之間切換，指尖劃過一行行數字：“……還有結餘。理論上，庫房裡應該還有大約三點五磅的靜滯水晶粉塵結餘。這種材料很昂貴，主要用於穩定高級附魔裝備上極其不穩定的能量損傷，或者製作某些一次性防護卷軸，用量應該很精確才對。”
萊恩點點頭，靜滯水晶粉塵他今天還剛用過，確實價值不菲，用量以“克”計算，三點五磅不是個小數目。
莉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是，我昨天借口核對庫存，去倉庫實際看了一眼。記錄冊上標注的靜滯水晶粉塵專屬容器裡，剩下的量遠遠不到三點五磅，我粗略估計，可能連兩磅都不到。差額超過一磅半。”
萊恩的神情嚴肅起來：“會不會是記錄誤差？或者有其他臨時用途沒記上？”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莉莉搖搖頭，眼神銳利，“所以我查了最近三個月的所有相關記錄。發現每個月底盤存時，靜滯水晶粉塵的實際結餘，都會比賬麵結餘少一點點。有時是幾盎司，有時接近半磅。差額不大，混雜在龐大的物資流轉裡極難發現。但連續三個月累積下來，總量就對不上了！”
她拿起另一張草紙，上麵畫著簡易的趨勢圖：“你看，消耗曲線和入庫曲線基本匹配，但實際結餘曲線卻在緩慢地、持續地向下偏離賬麵結餘線。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細小漏鬥，在每個月底，都會悄悄地、持續不斷地偷走一部分。”
“還有其他材料這樣嗎？”萊恩立刻追問，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如果不是巨大的管理漏洞，就是……
莉莉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不安：“有。我還發現了兩種不太常用、但同樣昂貴的材料也有類似情況。一種是‘幽影界域碎片’用於某些潛行或遮蔽裝備），另一種是‘次級龍血凝血劑’用於強化武器鋒刃或某些狂暴藥劑）。消耗和入庫記錄看起來天衣無縫，但實際庫存就是會莫名其妙地減少一小部分，規律和靜滯水晶粉塵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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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看著萊恩，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萊恩，這不對勁。如果是管理混亂，誤差應該是雙向的，有時多有時少。但這種持續性的、單向的、緩慢的流失……這像是……像是有人在進行有計劃的、極其謹慎的盜取！而且手法非常老道，幾乎抹平了所有明麵上的痕跡！”
後勤物資，尤其是珍貴的魔法材料，在戰時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這不僅僅是財產損失，更可能關係到前線士兵的裝備保障和生命安危！
萊恩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了在黑鐵堡時，銀星商會那種無孔不入的觸角和對於“特殊物品”的貪婪。灰岩界前線，各種資源流動巨大，不正是類似行為滋生的溫床嗎？
“你告訴彆人了嗎？”萊恩低聲問。
“沒有！”莉莉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我真的不敢！”她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畢竟沒有確鑿的證據，這一切都隻是我的推算和猜測而已。而且，負責倉庫管理的可是軍需官的人啊，他們可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說到這裡，莉莉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有些害怕繼續說下去。
萊恩看著莉莉，沉默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她的顧慮。
“你做得對。”他輕聲說道，“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確實不應該輕易聲張。如果打草驚蛇，不僅可能讓我們的調查前功儘棄，甚至還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危險。”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維修所裡依然是一片忙碌過後的疲憊景象。工人們都在各自忙碌著，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個安靜的角落。
“繼續記錄。”萊恩的聲音壓得極低，眼神變得銳利，“就像你平時做的那樣，不要露出任何異常。把所有你發現有問題的地方，時間、材料、缺失數量，都用隻有你能看懂的方式記下來。但是要絕對小心。”
“那我們……該怎麼辦？”莉莉擔憂地問。
“先收集證據。”萊恩一臉嚴肅地說道，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仿佛在思考著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我們必須弄清楚這些丟失材料的最終去向，這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然而，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我們對這件事的了解還非常有限。我們甚至不知道涉及的範圍有多廣，更不知道背後操縱這一切的人究竟是誰。”
萊恩的目光緩緩地轉向莉莉，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慮和謹慎。他深吸一口氣，然後鄭重地對莉莉說：“這件事情，目前暫時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就連艾倫和維克多他們，我們也暫時不要告訴。這並不是因為我們不信任他們，而是因為知道的人越少，我們就越安全。”
莉莉用力點了點頭，將散落的草紙迅速收好，把那本厚重的賬簿緊緊抱在懷裡，仿佛那是什麼燙手的山芋，又像是唯一的希望。
她原本隻是想找點事情做，發揮自己的特長，卻無意中可能撞破了一個隱藏在鐵砧堡壘鋼鐵軀殼下的黑暗秘密。
在這個直麵外部敵人的前線堡壘內部，似乎也潛藏著看不見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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