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休整後，學院生活的齒輪再次無情地開始轉動。課程表上密密麻麻的安排，將萊恩從“灰岩界英雄”的光環中，毫不留情地拉回了“皇家奧術學院學徒”的現實。
行走在通往教學區的中央走廊上，萊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射而來的目光。與之前的審視或好奇不同，如今這些目光中摻雜了更多複雜的情緒——有毫不掩飾的敬佩，有小心翼翼的打量，有純粹的羨慕，當然，也少不了隱藏在角落裡的嫉妒與質疑。竊竊私語聲在他經過時會短暫地低伏，然後又在他身後重新響起，像一群揮之不去的蚊蚋。
他儘量目不斜視，將注意力集中在腳下光滑如鏡的石板地麵，以及空氣中流淌的、由無數魔法實驗和能量練習交織而成的背景嗡鳴上。這些目光和議論，是榮耀的附屬品，也是無形的負擔。他深知，若不能在接下來的學院生活中證明這份榮耀並非僥幸，那麼此刻的喧囂，終將化為反噬的浪潮。
今天的第一節課，是元素掌控實踐課，地點在第三元素大廳。這是他理論課上相對薄弱，但實踐要求卻極高的一門核心課程。
推開那扇銘刻著火焰、冰霜、閃電與岩石浮雕的厚重橡木門，一股混合著硫磺、臭氧和濕潤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大廳極為寬敞，穹頂高聳，鑲嵌著能夠彙聚和調節元素能量的巨大水晶。地麵上劃分出數十個獨立的圓形練習區域，每個區域都由抗魔材料勾勒邊界，並設置了基礎的能量抑製法陣，以防法術失控。
許多同學已經到了，三三兩兩地聚集在自己的練習區內，進行著課前的熱身或是交流。當萊恩走進來時，大廳內的聲音明顯低了一個八度，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他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有和他一樣出身平民、此刻眼中帶著鼓勵的；也有幾個出身貴族、曾經對他不屑一顧，此刻卻眼神閃爍、表情複雜的。
他平靜地走到一個空著的練習區站定，開始檢查自己魔杖的狀態，並默默回顧今天可能要練習的法術要點——3階元素法術，【炎爆術】。這是一個威力可觀的中階攻擊法術，要求施法者能夠穩定地構建一個複雜的火元素聚合模型，並將其高速發射出去。
授課的是一位名叫法瑞斯的精靈法師，以其對元素精準控製的要求苛刻而聞名。他準時踏入大廳，銀白色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翠綠色的眼眸掃過全場，目光在萊恩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隨即恢複了古井無波。
“開始吧。”法瑞斯的聲音清冷，沒有多餘的廢話，“鞏固【大火球術】，嘗試構建【炎爆術】模型。注意能量輸出的穩定性和模型結構的完整性。”
指令下達，大廳內立刻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咒文吟唱聲和元素能量躁動的嗡鳴。火紅色的光芒在各個練習區內亮起，空氣中溫度開始攀升。
萊恩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將精神力沉入體內的魔力漩渦。晉升4級後，他的魔力總量和活性都有了顯著提升，支撐一個3階法術綽綽有餘。他回憶著《標準中階攻擊法術模型詳解》中關於【炎爆術】的每一個細節——核心符文序列、能量引導回路、穩定性節點……
他舉起魔杖，開始低聲吟唱咒文，魔力順著特定的軌跡流淌，試圖在魔杖尖端前方的空間中，構建出那個由無數細密能量線條交織而成的、如同熾熱恒星縮影般的複雜模型。
起初，一切順利。魔力的洪流奔騰而出，依照他的意誌勾勒出模型的雛形。一個拳頭大小、散發著高溫和刺目紅光的能量球體開始形成，內部能量劇烈地旋轉、壓縮，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波動。
然而，就在模型即將成型，準備進入最後穩定和發射階段的關鍵時刻，異變發生了。
萊恩那過於敏銳的能量感知，此刻仿佛變成了一種詛咒。他不僅僅是在“構建”模型，更是在“觀察”著模型內部每一點最細微的能量流動。他能“看”到那些理論上應該平滑流轉的能量線條，在實際構建中因為環境能量乾擾、自身魔力輸出不可避免的微小波動、甚至是構建者精神力的瞬間起伏，而產生的無數細不可查的“毛刺”和“湍流”。
在普通法師眼中，這是一個基本合格、即將成功的法術模型。但在萊恩的感知裡，這個模型內部充滿了成千上萬個不穩定的“噪點”。他的潛意識本能地想要去“修正”這些噪點，試圖讓能量流動變得如同教科書描述的那般完美平滑。
這種“修正”的意圖，立刻反饋到了他的精神力輸出上。原本穩定輸出的精神力，開始出現極其細微但頻率極高的調整。這一點點的調整，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入無數細小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原本就處於臨界平衡狀態的能量模型內部那脆弱的和諧。
他“看”到一條關鍵的能量回路因為他的強行乾預而微微扭曲；他“感知”到一個穩定性節點的能量輸入因為他的分心而出現了0.1的偏差；他“察覺”到核心符文的一個轉角處，能量因為過度集中而開始顯現出不穩定的熾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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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萊恩心中暗叫不好，額頭瞬間沁出細密的汗珠。他試圖強行穩住模型，集中全部意誌力，想要忽略掉那些感知到的“不完美”，按照標準流程完成最後的步驟。
但已經晚了。
那團原本熾熱明亮的火元素能量球，在他掌心上方一尺處，猛地劇烈顫抖起來！內部的能量從有序的旋轉壓縮變成了瘋狂的、無序的躁動。顏色從穩定的亮紅色變得忽明忽暗，邊緣處甚至開始迸射出危險的、不受控製的火星和能量亂流。
“嗡——噗！”
一聲沉悶的、如同濕柴熄滅般的異響。
那團承載了他大量魔力和精神力的能量球，並沒有爆炸，而是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劇烈閃爍和能量潰散聲中，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氣泡般，迅速坍縮、潰散，最終化作一小撮四處飄散的黑灰色餘燼和一股焦糊的氣味，消散在空氣中。隻在萊恩的掌心留下了一陣灼熱的刺痛感和巨大的空虛。
練習區內，原本因為他開始構建【炎爆術】而投來的、帶著期待或審視的目光，瞬間凝固了。
短暫的死寂之後，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聲從大廳的某個角落清晰地傳了過來。雖然很快止住，但在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哼。”法瑞斯導師冰冷的哼聲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空氣裡，那幾聲竊笑立刻徹底消失。精靈導師的目光落在萊恩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和嚴厲，“萊恩·沃特學徒，你的魔力基礎看來確實提升很快。但法術構建，不是蠻力灌注。你的控製力，尤其是對模型穩定性的理解，還停留在學徒初級階段。能量不是野馬，需要的是韁繩和指引，而不是你的感知去粗暴地乾涉它的每一次呼吸！繼續練習，直到你能穩定釋放出【大火球術】為止！”
萊恩站在原地，掌心那灼熱的刺痛感早已消失，但另一種更深沉的、源自內心的挫敗感，卻如同冰冷的藤蔓般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能感覺到周圍那些目光變得更加複雜，有同情，有了然，有“果然如此”的釋然，甚至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裡似乎還殘留著能量潰散時帶來的麻木感。
他明白了，問題不在於魔力不夠，不在於咒文不熟，甚至不在於精神力不足。
問題在於他的“天賦”。
他那雙能夠洞察能量最細微變化的“眼睛”，在需要精確模仿和穩定構建標準法術模型時，反而成了最大的障礙。他看到了太多“不應該”看到的細節，他的本能驅使他去修正這些“不完美”，結果卻破壞了整個模型賴以存在的、建立在統計學意義上“平均穩定”的基礎。
標準的元素法師之路，要求的是對宏觀模型的精確複製和穩定輸出，容忍模型內部微觀層麵不可避免的、在一定閾值內的能量漲落。而他的感知，卻無法容忍這種“不完美”，他的本能會放大這些漲落，最終導致係統的崩潰。
這是一道無形的壁壘，橫亙在他與傳統魔法道路之間。他用儘全力撞上去，卻隻撞得頭破血流，徒留笑柄。
他沉默地再次舉起魔杖，開始嘗試構建更基礎的【大火球術】。這一次，他刻意壓製了自己的感知，試圖強行讓自己“看不見”那些能量流動的細節，隻專注於模型的宏觀輪廓和咒文的引導。
結果，法術模型構建得異常艱難、滯澀，釋放出的火球雖然勉強成型，卻顯得暗淡無力，飛行軌跡歪歪扭扭，威力甚至不如一些熟練的2級學徒。
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衝擊著他的心防。他站在喧囂的元素大廳中央，周圍是同學們成功施法時發出的轟鳴與光芒，自己卻仿佛置身於一個無聲的、透明的囚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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