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靜謐時光暫時撫平了萊恩內心的焦躁，塞拉菲娜女士的話語像一顆種子，在他腦海中生根，雖然尚未發芽，但至少提供了一個模糊的方向。當他終於合上最後一本關於古代能量符號學的概述性書籍，揉了揉因長時間閱讀而乾澀的雙眼，窗外的天色已經染上了黃昏的暖橘色。
收拾好筆記，將借閱的書籍歸還原位，萊恩離開了那片知識的避風港，重新踏入學院日常生活的河流。走廊裡人流如織，正是大部分課程結束，學員們前往食堂、宿舍或進行課外活動的時間。喧囂的人聲、混雜的腳步聲、以及空氣中殘留的各種魔法實驗的氣息，瞬間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低著頭，腦海中還在回想著那些古老典籍中描述的、與現代標準魔法體係迥異的能量觀想和引導方式，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能與自身感知契合的靈感。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略顯嘈雜的談笑聲，聲音有些耳熟。
萊恩抬起頭，正好與一群迎麵走來的人視線相遇。為首的不是彆人，正是維克多·馮·海森伯格。他依舊穿著剪裁合體、用料考究的法師袍，袖口和海森伯格家族徽記在魔法燈下閃著不易察覺的微光。他身邊圍繞著幾個平日裡與他交好、同樣出身貴族家庭的學徒，他們似乎剛剛結束某個小團體的聚會，臉上還帶著輕鬆的笑意，正在討論著某個話題。
幾乎是下意識的，萊恩的身體微微緊繃了一些。在過去，這樣的不期而遇，往往伴隨著維克多居高臨下的審視、幾句不鹹不淡的嘲諷，或者乾脆是視而不見的漠然，而他身邊的那些追隨者，也會投來或輕蔑或附和的目光。這幾乎是他們之間固定的交流模式。
然而，這一次，情況似乎有些不同。
維克多也看到了萊恩。他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許，但並非以往那種刻意的冷淡或敵意，而是一種更複雜的、帶著審視和權衡的表情。他身邊那幾位貴族學徒也注意到了萊恩，談笑聲戛然而止，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萊恩身上，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和安靜。這幾人臉上原本的輕鬆被驚訝、好奇所取代，他們看看萊恩，又看看維克多，似乎在等待領頭者的反應。
但出乎他，也出乎在場所有其他人意料的是，維克多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徑直走過，或者用貴族式的矜持將他當作空氣。
兩人在相距不到五步的地方，腳步同時放緩。走廊裡其他路過的學員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不同尋常的氣氛，投來好奇的一瞥。
維克多的目光在萊恩臉上停留了大約兩秒，那雙海藍色的眼睛裡，沒有了以往毫不掩飾的輕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深沉、情緒——有審視。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然後，在周圍同伴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維克多極其輕微地對著萊恩，頷首示意。
那動作幅度很小，帶著貴族特有的克製，但確確實實是一個表示招呼和一定程度尊重的動作。
緊接著，一句生硬話，伴隨著這個點頭，傳入了萊恩的耳中：
“你的報告……寫得不錯。”
話音落下，他甚至沒有等萊恩做出任何回應，便立刻恢複了平常的步伐，徑直從萊恩身邊走了過去，目不斜視，仿佛剛才那句簡短的話和那個微小的動作，已經耗儘了他此刻所有的“社交配額”。
他身後的那幾個貴族學徒徹底愣住了，臉上寫滿了錯愕和不可思議。他們看看維克多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又看看站在原地同樣有些怔住的萊恩，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其中一人張了張嘴，似乎想對萊恩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隻是匆忙地對著萊恩的方向胡亂點了點頭那動作比起維克多的更加僵硬和不知所措），然後趕緊追著維克多離開了。
這一小群人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留下萊恩獨自一人站在原地，周圍是恢複流動的人潮，仿佛剛才那短暫而奇異的交鋒隻是一個錯覺。
萊恩確實感到了意外。
非常意外。
維克多·馮·海森伯格，這個一直以來將貴族身份和血脈優越感刻在骨子裡的家夥，竟然會主動對他——一個平民學徒——點頭致意，甚至還……出言稱讚？
儘管那稱讚生硬、簡短，甚至帶著點不情不願的彆扭，但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卻非同小可。
萊恩很快從意外中回過神來。他想起在灰岩界，那個廢棄哨所昏暗的通道裡，維克多雖然依舊保持著他那套貴族做派，但在戰鬥中並沒有退縮，他的火焰法術確實起到了關鍵作用。他想起在鐵砧堡壘，麵對侯爵時，維克多也客觀地陳述了事實，並未貶低他的貢獻。他想起返程時，維克多遞給他的那枚通訊鏡片。
一些畫麵碎片在他腦海中拚接起來。
是的，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改變了。
那份由生死與共的經曆所鍛造出的東西，超越了出身和階層的隔閡，冰冷而客觀，如同磐石。它可能無法立刻轉化為深厚的友誼，卻足以撼動根深蒂固的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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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的那句“報告寫得不錯”，稱讚的或許不僅僅是報告本身的文筆或結構。他稱讚的，是萊恩在報告中展現出的、那種能夠將危險實戰經驗轉化為有價值戰術建議的敏銳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是那種在絕境中依舊保持冷靜思考、並願意將自身獨特天賦的應用經驗分享出來的格局。
這是一種基於實力和價值的認可。彆扭，生硬，卻無比真實。
它不像艾倫那樣熱情洋溢，毫無保留；也不像莉莉那樣細膩關懷，充滿鼓勵。它來自一個曾經的“對手”，因而更具分量，也更能說明問題——萊恩·沃特，憑借他在灰岩界的表現和後續的總結，已經贏得了維克多·馮·海森伯格，這位高傲的貴族子弟，某種程度上的、不得不給予的尊重。
萊恩站在原地，感受著心中那股微妙的情緒。他意識到，通往未來的道路上，那些曾經看似堅固的壁壘，或許並非完全不可逾越。實力和成果，是打破偏見最有力的武器。
他看了一眼維克多消失的走廊拐角，然後轉過身，繼續走向自己的目的地。步伐依舊沉穩，但內心深處，那份因課堂挫敗而產生的迷茫，似乎被這意外的小插曲衝淡了些許。
世界的規則，正在他麵前悄然發生著變化。而他，需要更快地適應，並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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