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仿佛艾爾默院落裡的空氣都比外界粘稠幾分。萊恩端坐在青苔石上，最初的緊張和不知所措漸漸被一種奇異的平靜取代。他不再去猜測艾爾默是真睡還是假寐，也不再焦慮於這次召見的目的。他隻是靜靜地坐著，呼吸著帶著草木和奇異氣味的空氣，感受著這片空間獨特的寧靜，甚至開始不自覺地將一絲精神力探出，小心翼翼地感知著周圍環境的能量流動。
他“看”到腳下大地深處緩慢而磅礴的地脈能量，如同沉睡的巨獸在呼吸；“聽”到周圍植物體內微弱卻充滿生機的生命能量在涓涓流淌；甚至能隱約捕捉到空氣中那些無處不在、永不停歇的原始魔法微粒的隨機波動。這個看似雜亂無章的院落，在他的感知中，卻是一個充滿了各種能量形態和律動的、活生生的微觀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更久，藤椅上的艾爾默忽然毫無征兆地動了。他並沒有坐起身，隻是抬起一隻手，用一根留著長指甲、指縫裡似乎還沾著點泥土的手指，隨意地指向院落的一個角落。
“喏，”他那帶著睡意的沙啞聲音再次響起，懶洋洋的，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看看那個，小子。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萊恩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在那裡，一堆廢棄的金屬零件和幾塊看似普通、實則內部能量結構異常穩定的岩石之間，懸浮著一個拳頭大小的光球。它沒有任何支撐，就那樣靜靜地懸在半空中，表麵流光溢彩，顏色在以一種看似隨機、卻又帶著某種內在韻律的方式不斷變化——從熾烈的火紅，過渡到深邃的海洋之藍，又跳躍到充滿生機的翠綠，隨後化作溫和的明黃，繼而是神秘的紫色……周而複始，變幻不定。
若在往常，或者在大多數法師眼中，這或許會被認為是一個簡單的、用於裝飾或演示能量性質變化的奧術戲法。
但萊恩知道，艾爾默大師指的，絕不僅僅是“看”。
他深吸一口氣，將全部精神集中起來，那雙能夠洞察能量細微之處的“眼睛”再次開啟，聚焦於那個變幻的光球。
這一次，他沒有被那絢爛的表象所迷惑。
他“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了構成光球本質的，並非單一屬性的元素能量，而是一種極其精妙、不斷自我調整的複合能量場。每一種顏色的顯現，都對應著能量場內部不同能量頻段的特定共振和能量粒子能級的躍遷。
他看到了顏色變化的規律，並非真正的隨機，而是遵循著一種複雜的、多維的能量波動函數。紅色的熾烈，源於火元素粒子的高頻率振動和能量的大量釋放；藍色的深邃，對應著水元素特性的能量凝聚與流轉；綠色的生機，是生命能量與自然魔法的和諧共鳴……
他不僅看到了顏色的變化，更“聽”到了能量流動的“聲音”——那是一種細微到極致的嗡鳴，隨著顏色的切換，嗡鳴的頻率和振幅也在發生著精準而協調的改變，仿佛一首用能量譜寫的無聲樂章。
他甚至能隱約感知到，維持這個光球存在的，並非持續不斷的魔力輸入，而是艾爾默大師自身精神力與周圍環境能量之間建立的一種極其精密的、動態的平衡。光球本身，就像一個活著的、不斷與外界進行能量和信息交換的微小生命體。
萊恩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知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場合，忘記了麵對大師的拘謹。他組織著語言，試圖將自己感知到的一切，用儘可能準確的方式描述出來。
“我看到了……一個複合能量場，”他開口，聲音因專注而顯得有些低沉，“它的顏色變化，源於內部不同能量頻段的共振主導權交替。紅色時，火元素特性活躍，能量呈現高頻率擴散態；藍色時，能量向內凝聚，流動性增強，偏向水元素特質；綠色則蘊含著生命能量的波動……變化的規律，遵循著一個……多維的波動模型，並非線性，也非簡單的循環。”
他頓了頓，努力捕捉著更細微的感覺：“我還能感覺到……維持它存在的，是一種動態平衡。它……它像是一個活物，在不斷呼吸，與周圍的環境，甚至與……與您的精神力，在進行著某種交換。”
說完這些，萊恩才從那種高度專注的狀態中稍稍脫離，有些忐忑地看向艾爾默。他不知道自己的描述是否準確，是否過於玄乎，是否會引來大師的嗤笑。
藤椅上的艾爾默，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那雙原本渾濁如同蒙塵玻璃珠的眼睛，此刻卻清澈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沒有看萊恩，依舊望著那個光球，但眼中清晰地閃過了一絲毫不掩飾的讚許。
“嗯……”他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鼻音，手指輕輕敲打著藤椅扶手，“看到了能量流動的層次，聽到了頻率變化的規律，感覺到了動態的平衡……甚至摸到了一點點‘交互’的門檻。”
他緩緩轉過頭，那雙清澈而深邃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對上了萊恩的視線。那目光不再慵懶，而是帶著一種洞徹本質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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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問題來了，小子。”艾爾默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種引導的力量，“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學院裡《標準光學與能量顯像術》裡對這個‘七彩流光球’如果他們這麼叫的話）的描述是——‘通過預先設定的七組基礎符文，循環激發對應屬性的低階元素能量，形成視覺上的色彩變化’……你覺得，他們說的，和你看到的，是一回事嗎？”
萊恩愣住了。
他回想起在基礎魔法原理課上，確實提到過類似的、用於演示能量性質的戲法，描述正如艾爾默所言，是標準的、程式化的符文驅動模型。
而他自己感知到的……卻是能量的本質、流動、規律和互動。
“不……不是一回事。”萊恩老實地回答，眉頭不自覺地皺起，“書裡描述的，是……是實現這種效果的一種‘方法’，一種‘外殼’。而我感知到的，是……是它內在的‘本質’和‘運行規律’。”
“說得好！”艾爾默輕輕拍了一下藤椅扶手，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把萊恩嚇了一跳。“‘方法’和‘本質’，‘外殼’和‘規律’……嘿嘿，說得不錯。”
他坐直了一些身子，雖然依舊顯得有些懶散，但整個人的氣勢卻悄然發生了變化，仿佛一座沉睡的火山開始蘇醒，散發出無形的壓力與熱量。
“那麼，我們再引申一下。”艾爾默目光灼灼地盯著萊恩，“你在課堂上，練習那個什麼【炎爆術】的時候，你是在試圖完美地複製教科書上那個‘方法’和‘外殼’呢？還是在嘗試去理解並引導火元素能量‘本質’的爆發‘規律’？”
轟！
如同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萊恩瞬間明白了！徹徹底底地明白了！
他在元素課上失敗的根本原因，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
他一直在試圖用彆人的“尺子”——那套標準化、理想化的法術模型——去丈量屬於他自己的、充滿了生動細節和獨特感知的“布”！
他強迫自己忽略親眼所見的能量“本質”和“規律”，去強行擬合那個被簡化、被抽象過的“方法”和“外殼”！這就像是讓一個能夠看清微生物的人，非要去模仿近視眼畫出的模糊風景畫，不僅徒勞，而且荒謬！
他的失敗，並非源於天賦不足，恰恰相反，是源於他天賦的獨特性和深刻性，與主流教學體係的普適性要求之間，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看著他臉上豁然開朗、又帶著震驚和明悟的表情，艾爾默滿意地靠回了椅背，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但說出來的話，卻字字珠璣，敲打在萊恩的心坎上：
“小子，這個世界上的知識，尤其是關於能量和魔法的知識，有兩種獲取方式。”
“一種，是學習前人總結好的‘公式’和‘模型’。這條路平坦、安全，適合大多數人。你隻需要相信，然後照著做，就能施展出‘標準’的法術。就像大多數人看那個光球，隻知道它會變顏色，這就夠了。”
“而另一種，”他指了指萊恩，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是直接去‘觀察’、去‘傾聽’、去‘感受’能量本身。你能看到線條之下的色彩流動，能聽到寂靜之中的頻率之歌，能觸摸到穩定表象下的動態平衡……這是你的‘眼睛’賦予你的特權。”
“你試圖用前一種方式走路，卻發現每一步都踩不到實處，因為你的‘眼睛’看得太清楚，清楚到無法忍受那些公式為了‘簡便’而忽略掉的‘真實’。你的腳，適應不了彆人給你做的、尺碼固定的鞋。”
艾爾默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你的問題，不在於你的腳不夠標準，而在於你非要去穿那雙不合腳的鞋。你需要的，不是努力把腳削掉一塊來適應鞋子，而是……找到，或者，自己創造出一雙，適合你這雙獨一無二的腳的鞋。”
萊恩怔怔地聽著，隻覺得腦海中翻江倒海，過去所有的困惑、挫敗、掙紮，在這一刻都有了清晰的答案和出口。
他不是蠢材，也不是異類。
他隻是……走錯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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