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星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靠在戰壕的牆壁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閉上眼睛,腦海裡依然回蕩著剛才的畫麵,那些傷兵的呻吟,那雙圓睜的眼睛,那個血洞,都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他感覺自己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卻又知道,這噩夢,才剛剛開始。
馮曉綱從監視器後麵走了出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大聲地咆哮,隻是安安靜靜地,走到李紅星的麵前。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仿佛能洞察一切,看透李紅星內心的掙紮。
“你剛才,演得不對。”他看著李紅星,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壓力。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李紅星的心頭,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李紅星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馮導這是要給他“開小灶”了,也是對他寄予厚望的表現。
他緊張地看著馮導,等待著他的“宣判”,額頭上又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你剛才,是在演害怕。”馮導的眼神,銳利得,像一把手術刀,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剖開,“我不要你演害怕。我要你,就是害怕。你明白嗎?
不是表演出來的害怕,而是發自內心的,最原始的恐懼。那種恐懼,是真實存在的,是無法掩飾的。”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卻充滿了力量:“你忘掉你是個演員,忘掉你是在拍戲。你現在,就是一個從沒上過戰場,從沒見過死人的,二十歲的大學生。你從小讀的是聖賢書,滿腦子都是救國救民的理想。
可你現在,站在這裡,你看到了什麼?你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屍體,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傷兵,看到了那些隻比你大幾歲的年輕人,像麥子一樣,一片一片地倒下。
你告訴我,你現在心裡該是什麼感覺?是憤怒?是絕望?還是對生命的無力?把這些最真實的感覺,都給我表現出來!”
李紅星沒有說話,他隻是低著頭,腦海裡,瘋狂地,回想著爺爺日記裡的那些文字,回想著陳顧問講述的那個故事,那些曾經遙遠而模糊的文字和故事,此刻卻變得如此清晰,如此真實,仿佛他就置身其中。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得飛快,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感和代入感,瞬間將他淹沒。
“再來一條。”馮導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裡帶著一絲鼓勵,卻又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把那股,書本裡沒有的,最真實的,恐懼,給我演出來。
把陸遠這個角色,活生生地呈現在我麵前,讓所有人都相信,他就是那個在戰場上掙紮求生的大學生!”
第二次開拍。
當那個蓋著白布的擔架,再次從他身邊抬過時。李紅星沒有再後退。他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塊被鮮血浸透的白布,看著那從白布下麵,露出來的一隻,還穿著草鞋的、年輕的腳。
那隻腳,瘦弱而蒼白,腳趾微微蜷縮著,仿佛還在掙紮著抓住生命的最後一絲希望。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地,顫抖起來。那是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寒意,一種對死亡的本能恐懼,一種對生命脆弱的深刻認知。
他的牙齒,在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仿佛要將自己的牙齒都咬碎。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裡麵,不再有任何屬於演員的設計和技巧。隻有一片,被巨大的恐懼和衝擊,給徹底撕碎了的,空白。
他不是在演,他就是陸遠。一個在理想與現實的巨大鴻溝麵前,徹底崩潰了的,年輕的靈魂。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所有的信念,所有的認知,都在血與火的洗禮下,被無情地摧毀。
“哢!過了!”
馮導的聲音裡,充滿了興奮,甚至帶著一絲顫抖。他知道,他等到了他想要的,他看到了一個真正的陸遠,一個被戰爭徹底改變的年輕人。
整個劇組都沸騰了,所有人都為李紅星的表演而感到震撼和激動,掌聲和歡呼聲在片場響起,久久不息。他們知道,他們見證了一個角色的誕生。
而李紅星,卻依舊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抽離了身體,整個人都變得空蕩蕩的,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直到吳驚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他才如夢初醒,猛地彎下腰,劇烈地,乾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