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內健次的到訪,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陳宇心中漾開層層不安的漣漪。接連數日,他都在一種高度的警覺中度過,指揮部內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幾分。然而,預料中的“陰謀”卻遲遲未見顯露痕跡,這份反常的平靜,反而更讓人心神不寧。
與此同時,一場深刻的戰術變革,正在陳宇的強力推動下,於青山鎮和青雲鎮周邊悄然拉開了序幕。思想的轉變並非一蹴而就,許多習慣了依托陣地、正麵禦敵的軍官和士兵,對於這種“化整為零、四處出擊”的新戰法,內心充滿了疑慮與不適應。為此,陳宇親自召集各級指揮官,反複闡述遊擊戰的核心要義,並以四大隊的成功戰例作為教材,逐步統一了全支隊的思想。
趙鐵柱的一大隊率先行動起來,他將手下幾個最能打、最機靈也最富主動性的中隊長挑選出來,進行了詳細的任務部署和戰術培訓。其中,以三中隊長王胡子帶領的隊伍,最早取得了突破,也打得最為出彩。
王胡子,人如其名,一臉絡腮胡,性格粗獷卻心思縝密。他帶著加強過的三中隊,共計一百五十餘名精乾戰士,徹底改變了以往晝伏夜出的單一模式,轉而采取更為靈活多變的行動策略。他們不再追求一戰殲滅多少敵人,而是將核心目標鎖定在破壞日軍的後勤補給線、摧毀其孤立據點、殺傷其有生力量上,行動準則隻有一條:快打、快撤、快轉移,絕不戀戰。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如同打翻的調色盤,將天際染成一片淒豔的血紅。王胡子和他精心挑選的突擊隊員們,早已悄無聲息地潛伏在餘杭附近一條偏僻公路旁的山坡灌木叢中。戰士們身上披著偽裝,與周圍的自然環境融為一體,連呼吸都刻意放緩。王胡子嘴裡叼著一根枯黃的草莖,銳利如鷹隼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山下那條如同灰白色帶子般蜿蜒的公路。
山下,一支由三輛蒙著帆布的軍用卡車和一輛開著鬥、架著機槍的日軍九四式三輪摩托車組成的運輸隊,正沿著公路不緊不慢地駛來。摩托車上,一名日軍曹長趾高氣揚地觀察著前方,車廂裡,隱約可見抱著步槍打盹的士兵。
“隊長,打不打?”趴在王胡子身旁的小劉低聲問道,他是中隊裡出了名的神槍手,此刻他的手指已經穩穩地搭在了中正式步槍的扳機上,準星牢牢套住了摩托車駕駛員的頭部。
王胡子吐出嘴裡的草莖,果斷而低沉地下令:“打!記住支隊長的三條鐵律!集中火力,先打掉頭車和尾車,把狗日的退路給老子堵死!擲彈筒組,給老子瞄準了那輛囂張的三輪摩托,首發必須命中!”
“是!”命令通過壓低的聲音和手勢,迅速而準確地傳達至每一個戰鬥小組。
當日軍車隊完全駛入這段最為狹窄、兩側山坡陡峭的伏擊圈時,王胡子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揮下了手臂。
“打!”
刹那間,原本寂靜的山坡噴吐出致命的火舌!槍聲驟然大作,如同年節的鞭炮,密集地響起。小劉扣動扳機,一顆7.92毫米的子彈精準地鑽透了頭車駕駛室的風擋玻璃,駕駛員的腦袋猛地向後一仰,鮮血濺滿了車窗。失控的卡車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一頭撞向了側麵的山壁,徹底癱瘓。幾乎在同一時間,尾車的輪胎被數枚手榴彈炸毀,車身一歪,橫在了路中間。而那輛耀武揚威的三輪摩托,更是在一聲轟響中,被擲彈筒發射的榴彈直接命中,瞬間化作一團熊熊燃燒的廢鐵,上麵的日軍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押車的日軍一個小隊瞬間陷入了混亂。幸存者慌忙跳下車,以車輛殘骸和路邊的溝坎為掩護,盲目地向山坡上還擊。三八式步槍特有的“叭鉤”聲和歪把子輕機槍的噠噠聲雜亂地響著。
但王胡子根本不給敵人任何穩住陣腳、組織有效反擊的機會。“機槍掩護!壓製敵人火力!一排、二排,交替掩護,快速接近,清掃戰場!把能搬走的箱子都給老子扛上,搬不走的,連同卡車,都給老子燒了!動作快!”他一邊用手中的駁殼槍向山下點射,一邊對著身旁的司號員大吼。
戰士們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從隱蔽處一躍而出。他們三人一組,戰術動作嫻熟,相互掩護著衝下山坡。有人用刺刀和槍托解決掉負隅頑抗的殘敵,有人迅速撬開卡車廂板,扛起裡麵裝有罐頭、藥品、布匹的木箱,還有人將早已準備好的煤油潑灑在車輛殘骸和剩餘的物資上,隨手扔出火把。衝天而起的烈焰迅速吞噬了一切,濃煙滾滾,直衝暮色漸深的天空。
整個伏擊、清掃、撤離的過程,行雲流水,總共用了不到十分鐘。當附近據點聽到槍聲爆炸聲、匆忙趕來的日軍援軍氣喘籲籲地抵達現場時,留給他們的隻有一地狼藉、仍在燃燒的卡車殘骸、同伴的屍體以及那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八嘎!八嘎牙路!”帶隊的日軍中尉看著眼前這慘不忍睹的景象,氣得臉色鐵青,暴跳如雷,指揮刀狠狠劈在燒得焦黑的卡車框架上,濺起一串火星。然而,四周除了山風的呼嘯和火焰的劈啪聲,哪裡還有半個遊擊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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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傳回了臨安指揮部。陳宇仔細翻閱著王胡子派人送來的詳細戰報,又看著地上那幾箱打開的、印著日文的罐頭和急救藥品,臉上終於露出了連日來難得的一絲寬慰的笑容。他指著戰報,對一同前來商議下一步行動的鄭雲鵬說:“雲鵬,你看看!就這麼乾!消滅了九個鬼子,打傷數個,我們隻有一個戰士被流彈擦傷,還繳獲了這麼多緊俏物資。這才叫打仗!用最小的代價,換最大的戰果!”
鄭雲鵬也深受鼓舞,拿起一個肉罐頭掂量了一下,笑道:“是啊,支隊長!鐵柱那邊,其他幾個分散出去的中隊,這兩天也都陸續傳來了捷報。雖然單次戰果都不算大,有的端了個哨所,有的扒了一段鐵軌,但積少成多,更重要的是,部隊的士氣回來了!戰士們發現,原來不用硬拚也能讓鬼子這麼難受!”
成功的戰例,無疑是最有說服力的教科書。在趙鐵柱和李文斌的全力推動和具體組織下,這種分散出擊、靈活遊擊的戰術,迅速在一、二兩大主力大隊中全麵鋪開。一支支精乾的中隊、排級單位,甚至加強班,如同被撒出去的獵鷹,被放入山林的猛虎,活躍在餘杭、臨安周邊日占區的交通線、小型據點外圍和邊緣地帶,專挑敵人防守最薄弱、最意想不到的環節下手。一時間,日軍原本自以為穩固的後方,開始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小股部隊和運輸隊再也不敢像以往那樣大搖大擺地單獨行動,極大地牽製了日軍的兵力,擾亂了其後勤秩序。
然而,就在部隊的遊擊戰開展得有聲有色,局麵似乎正向好的方向發展之時,那個一直讓陳宇隱隱不安的陰影,再次不期而至,給這剛剛點燃的希望之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霾。
這天下午,陽光斜照,指揮部門前的樹影被拉得老長。竹內健次竟又一次不請自來,如同一個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再次出現在了陳宇的指揮部。他依舊是一身合體的灰色長衫,打扮得像個小商人,臉上也依舊掛著那種仿佛經過精確計算、令人捉摸不透的溫和笑容。
“陳先生,彆來無恙。”竹內仿佛真是來拜訪一位老朋友,極其自然地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牆上那張標注著最新敵我態勢的地圖,“聽聞貴部近日在餘杭至臨安一帶,活動頗為頻繁,戰績斐然啊。真是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
陳宇心中猛地一凜,麵上卻波瀾不驚,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淡淡道:“竹內先生過獎了,消息也真是靈通。這兵荒馬亂的,一些小規模的摩擦衝突,總是在所難免。都是為了生存而已。”
“嗬嗬,陳先生過謙了。”竹內輕輕一笑,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地敲擊著桌麵,發出叩叩的微響,“我看,這絕非簡單的摩擦。這是貴部戰術思想的精進,指揮藝術的高超,實在令人……印象深刻。”他話鋒陡然一轉,如同出鞘的利刃,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緊緊盯住陳宇,“不過,正因如此,我今日冒昧來訪,是想請陳先生……幫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忙。”
陳宇心道“果然來了”,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沉聲問:“哦?什麼忙?竹內先生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