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攻守陣的演練漸漸有了些模樣,至少不會再出現自己人撞作一團的窘況。王老蔫那組人被定為打王扒皮的尖兵後,更是激發了其他人的好勝心,不用楊帆和鐵柱多催,一個個在訓練場上瞪圓了眼珠子較勁,生怕落後。
可楊帆心裡清楚,光會擺弄槍杆子、耍幾下陣型,還遠遠稱不上一支真正的隊伍。白天練得渾身臭汗,晚上一躺下,這群大老粗除了吹牛打屁,就是琢磨那點快見底的口糧,精神頭是一片荒漠。一支沒文化、不懂為什麼打仗的軍隊,打打順風仗還行,遇到硬仗、惡仗,人心說散就散。
這天晚上,篝火燃得比平時旺些。楊帆沒讓大夥兒直接散了休息,而是用根燒黑的木棍,在一塊相對平整、被火烤得乾硬的泥地上,劃拉了幾下。“都精神點,從今兒個起,晚上加個課,”楊帆敲了敲地麵,發出梆梆的響聲,“學認字。”
這話一出,好比往滾油鍋裡潑了瓢冷水,頓時炸開了鍋。“啥?認字?”獨眼龍第一個嚷起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排長,您饒了俺們吧!俺這手是掄大刀片的,不是捏繡花針的!看見那彎彎繞的玩意兒就腦仁疼!”
“就是啊,排長,白天練陣腳都快累散架了,晚上還不讓消停會兒?”“認那玩意兒有啥用?能當飯吃還是能崩了小鬼子?”抱怨聲此起彼伏,連鐵柱都撓著頭,一臉為難:“排長,弟兄們都是粗人,這……這是不是太難了?”
楊帆早料到這反應,也不生氣,用木棍指著地上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不學多,先學最要緊的。這是‘楊’,我楊帆的楊!這是‘鐵’,鐵柱的鐵!這是‘王’,王老蔫的王!連自己個兒的名字都不會寫,將來立了功,勳章往哪兒刻?名冊往上怎麼記?”
他又劃拉出幾個複雜的:“這兩個字,念‘抗—日’!咱們為啥拎著腦袋在這兒熬著?就是為了打鬼子,保家衛國!還有這個,‘中—國’,咱們腳底下踩的這片地界叫中國!不能忘了本!”
他聲音不高,但在劈啪的篝火聲中,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實踐起來完全是另一碼事。楊帆耐著性子,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底下的人卻是千姿百態。有的瞪著眼,嘴唇跟著無聲地動,沒一會兒眼皮就開始打架;有的乾脆腦袋一點一點,打起了呼嚕,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更有甚者,比如獨眼龍,偷偷用木棍在旁邊地上畫了個縮頭烏龜,自得其樂。
整個“課堂”鬨哄哄的,比鎮上的集市還亂。楊帆心裡歎了口氣,目光掃過人群,忽然停在一個角落裡。那是個半大的小子,叫石頭,頂多十六七歲,黑黑瘦瘦,平時悶葫蘆一樣,訓練時不聲不響,但格外認真,學三角陣也是最快的那批人之一。此刻,他盤腿坐在最外圍,身子挺得筆直,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字,嘴唇微微翕動,手指還在膝蓋上一下下地比劃著,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就隻剩下那幾個字。
楊帆心裡一動,教完幾個基本字,讓大家自己拿木棍在地上劃拉練習,他則踱步到石頭身邊。“石頭,認得幾個了?”石頭嚇了一跳,抬起頭,見是楊帆,有些緊張地搓著手上的泥:“排……排長,俺,俺認得自己的名兒了,還有‘抗日’,‘中國’……”
聲音不大,但清晰。楊帆蹲下身,隨手又寫了幾個剛才教過的字考他,石頭竟都認了出來,雖然筆畫寫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但意思沒錯。“以前念過書?”
石頭搖搖頭,眼神黯淡了一下:“沒。俺爹娘死得早,給財主家放牛,扒著窗戶根偷聽過幾天私塾……”是個有靈性的。楊帆拍拍他的肩膀,沒再多說。
接下來的幾天,文化課照舊是雞飛狗跳,但楊帆留了心,發現這石頭不僅認字快,對數字也格外敏感。一次講到距離估算,楊帆隨口提了句“一百步大概多遠”,彆人還在懵懂,石頭已經指著遠處一棵樹說:“排長,那棵樹離咱們,差不多就一百步。”
楊帆目測了一下,還真差不多。他心裡有了計較。這天訓練間隙,楊帆把石頭單獨叫到一邊,手裡拿著那支從日軍偵察隊繳獲、經過他簡單校正過準星的三八式步槍。“石頭,喜歡這槍不?”石頭看著那保養得鋥亮的步槍,眼睛亮得嚇人,用力點頭。
“光喜歡不行,得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楊帆把槍遞給他,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你看,子彈打出去,不是直直飛的,它有個拋物線,像你扔石頭一樣。為啥?因為有地心引力拽著它……”
他開始給石頭開小灶,講最簡單的彈道原理,講不同距離下如何估算提前量,講風向風速對子彈的影響。這些對現代狙擊手來說是基礎知識,在這個年代,卻是聞所未聞的學問。
石頭聽得如癡如醉,那雙平時顯得有些木訥的眼睛裡,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楊帆講得深入淺出,結合具體地形和目標,告訴他如何選擇隱蔽點,如何利用陰影和植被,如何判斷目標的優先級。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一個好的槍手,不是打得快,而是打得巧,打得穩。一槍出去,就要讓敵人膽寒。”楊帆最後總結道。
石頭重重地“嗯”了一聲,把楊帆說的每一個字都刻進了腦子裡。機會很快來了。幾天後,隊伍拉練到一片山坳,楊帆瞧見一棵野果樹,枝頭稀稀拉拉掛著幾個乾癟發紅的野果。“看到那個果子沒?”楊帆指著大概百步外,在風中微微晃悠的一個野果,“石頭,試試。”
眾人一聽,都來了興致,呼啦圍了過來。百步穿楊,那是戲文裡的故事。石頭深吸一口氣,接過那支三八式,趴下,據槍,動作還有些生澀,但眼神卻異常沉靜。他回想楊帆教的東西,估算著距離,感受著微風的方向,慢慢調整呼吸。
所有人都屏住了氣。獨眼龍嘴角還撇著,顯然不信這悶葫蘆小子有這本事。“砰!一聲清脆的槍響在山穀回蕩。那百步外枝頭的野果,應聲炸開,紅色的碎屑四散飛濺。
靜,死一般的寂靜。過了好幾秒,人群中才爆發出巨大的驚呼。“打中了!真打中了!”“我的娘誒,百步啊!石頭,你小子神了!”鐵柱一巴掌拍在石頭瘦弱的肩膀上,把他拍了個趔趄,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石頭被拍得齜牙咧嘴,但臉上卻第一次露出了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帶著點羞澀和極度興奮的笑容,他看向楊帆,眼神裡充滿了感激。
楊帆也笑了,他走到場地中央,環視著還在激動議論的眾人,聲音洪亮:“都看見了吧?石頭為啥能打中?不光是他眼神好,手穩!更因為他肯動腦子,學了東西!我教他算彈道,教他怎麼測風,他怎麼就記住了,用上了?因為他認字,他聽得懂,學得會!文化課,不是讓你們去考狀元,是讓你們長本事,多幾條命,多殺鬼子!”
他頓了頓,指著還在傻笑的石頭:“從今天起,石頭,就是咱們隊伍裡第一個‘神槍手’苗子,重點培養!以後繳獲的望遠鏡、好槍,優先給他用!”
這下,再沒人嚷嚷認字沒用了。看著石頭那因為學了幾個字、懂了點道理就變得不一樣的眼神,看著他那神乎其技的一槍,不少人心裡那點抵觸,悄悄化成了羨慕和一絲渴望。原來,認字這玩意兒,真他娘的有用啊!
篝火旁,晚上再教認字時,打呼嚕的人少了,畫王八的也收斂了。雖然還是抓耳撓腮,雖然還是寫得歪七扭八,但至少,大多數人開始把木棍緊緊攥在手裡,對著地上的筆畫,一下下,認真地劃拉起來。文化的種子,伴著那一槍的餘響,終於在這片精神的荒漠裡,艱難地頂開了一絲縫隙。
喜歡烽火涅盤抗日血淚請大家收藏:()烽火涅盤抗日血淚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