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家園的衝天火光,最終被層層山巒和愈發狂暴的風雪吞噬,隻在天際留下一抹揮之不去的、暗紅色的餘燼。鐵柱帶著這支僅剩二十七人的殘兵,像一根被投入冰海的針,瞬間被無邊的白色荒漠淹沒。
撤離,遠比想象中更加艱難。暴風雪像是被激怒的白色巨獸,嘶吼著,將鵝毛般的雪片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能見度不足十步。腳下是深可及膝的積雪,每邁出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冷的小刀,輕易穿透他們單薄破舊的棉衣,切割著早已凍僵的皮肉。
指南針在之前戰鬥中損壞了,他們隻能依靠鐵柱和少數幾個老隊員對山勢模糊的記憶,以及偶爾從翻滾雲層縫隙中露出的、冰冷遙遠的北極星來艱難地修正方向。即便如此,迷路的恐懼依舊像跗骨之蛆,纏繞著每一個人。
楊帆躺在簡易擔架上,由兩個隊員輪流抬著。高燒依舊折磨著他,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時,他會強撐著觀察四周,用微弱的聲音提示可能的方向;昏沉時,則隻剩下壓抑的痛苦呻吟。他左臂的傷口,在極寒中早已凍得麻木,但每一次顛簸,依舊有血水滲出,染紅了粗糙的繃帶,又在低溫下迅速凝結成暗紅色的冰碴。
出發時攜帶的那點可憐口糧,在嚴寒和巨大的體力消耗下,以驚人的速度減少。老柴頭憂心忡忡地估算過,就算嚴格按照最低配給,也最多隻能維持兩天。
就在第二天傍晚,風雪稍微減弱了一些,他們在一處背風的岩石下暫時休整時,負責警戒的隊員突然發出低呼:“那邊!好像有人!”
鐵柱心裡一緊,立刻抓起槍,示意眾人隱蔽,自己則帶著王老蔫悄悄摸了過去。
在幾十步外的一棵被積雪壓彎的老鬆樹下,他們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一個衣衫襤褸、幾乎凍成冰雕的婦人,蜷縮著身體,死死抱著懷裡一個看起來隻有五六歲、同樣臉色青紫、毫無聲息的女童。她們身邊,隻有一個破了一半的瓦罐,裡麵空空如也。
是逃荒的難民。在這兵荒馬亂、天寒地凍的年月,這樣的悲劇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鐵柱蹲下身,探了探那婦人的鼻息,已經沒了。再看那女童,也是氣息微弱,如同風中殘燭。
“怎麼辦?”王老蔫嘶啞地問,眉頭擰成了疙瘩。他們自身難保。
鐵柱看著那女童稚嫩卻瀕死的小臉,又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些同樣在生死線上掙紮的弟兄,胸口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他咬了咬牙,正準備狠下心腸……
就在這時,擔架上的楊帆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看到了這邊的情況,掙紮著,用儘力氣抬起手,指向那女童,嘴唇翕動。
鐵柱明白了。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回隊伍,二話不說,開始解自己身上那件還算厚實的、繳獲的鬼子棉大衣的扣子。
“柱子!你……”王老蔫想阻止。
鐵柱沒理他,迅速脫下棉衣,走到鬆樹下,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幾乎凍僵的女童從她母親僵硬的懷抱裡抱出來,用還帶著自己體溫的棉衣將她緊緊裹住。刺骨的寒風瞬間穿透他單薄的裡衣,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左臂傷口的劇痛也再次襲來,但他隻是皺了皺眉,抱著女童快步返回了避風的岩石下。
“弄點雪,給她搓手腳!快!”鐵柱將女童交給隊伍裡僅存的一個婆娘,自己則因為寒冷和失血,臉色變得比雪還白,身子晃了晃,被王老蔫一把扶住。
也就在這時,負責斷後的隊員連滾帶爬地跑來,聲音驚恐:“隊長!後麵……後麵有火光!好像有人追上來了!”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難道是鬼子搜山隊?!鐵柱眼中寒光一閃,強壓下眩暈,抓起槍:“準備戰鬥!老蔫叔,你帶人護著排長和這孩子先走!我帶幾個人斷後!”
他帶著幾個還有體力的隊員,迎著風雪,反向摸了過去。果然,在遠處起伏的雪丘後,隱約有幾點晃動的火光正在靠近!
鐵柱屏住呼吸,埋伏在雪窩子裡,槍口對準了火光的方向。隻等對方進入射程……
然而,當那舉著火把的身影踉踉蹌蹌地走近時,鐵柱愣住了。那不是什麼鬼子兵,而是一個頭發花白、衣衫破爛、眼神渙散、嘴裡不停念叨著什麼的瘋婆婆!
“狗剩……我的狗剩啊……你在哪兒啊……”老婆婆對近在咫尺的槍口毫無所覺,隻是舉著那根快要熄滅的鬆明火把,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亂走,尋找著她那或許早已不在人世的“狗剩”。
虛驚一場!鐵柱鬆了口氣,隻覺得渾身發軟。他看著那瘋婆婆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
回到臨時營地,氣氛更加凝重。救下的女童在經過搓揉和喂了點溫水後,終於悠悠轉醒,但依舊虛弱得說不出話。老柴頭看著所剩無幾的乾糧袋,一咬牙,將最後一點炒麵倒進小鍋裡,加了雪水,煮了一小碗稀薄的麵糊。
“給孩子吃吧。”老柴頭把碗遞給那個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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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糊的香氣,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誘人。隊員們默默地轉過頭,吞咽著口水,卻沒人說什麼。幾個隊員甚至主動靠過來,解開衣襟,將那女童冰冷的小腳揣進自己懷裡,用體溫幫她取暖。
夜深了,風雪依舊。眾人擠在岩石下,靠彼此的體溫抵禦著嚴寒。就在這死寂與絕望幾乎要將所有人吞噬時,那個被裹在鐵柱棉衣裡、偎依在婆娘懷中的女童,忽然動了動,用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嗓音,斷斷續續地哼唱起來:
“……山丹丹……開花……紅豔豔……”
“……紅軍……來到……咱們村……”
“……打土豪……分田地……窮苦人把身翻……”
調子很生澀,歌詞也記得不全,但這熟悉的、屬於抗聯的童謠,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所有人的心防!
鐵柱猛地坐直了身體,王老蔫渾濁的老眼裡也爆發出驚人的光芒!連昏睡中的楊帆,似乎也受到了觸動,眼皮微微顫動。
這女童……她怎麼會唱這個?!
鐵柱輕輕湊過去,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娃,這歌……誰教你的?”
女童似乎被嚇到了,往婆娘懷裡縮了縮,怯生生地看著鐵柱,小聲說:“……葛……葛爺爺……偷偷教的……說不能……告訴外人……”
葛爺爺?黑熊溝的老葛?!
鐵柱和王老蔫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狂喜!老葛教這童謠,難道……不僅僅是哄孩子?這童謠裡,是否隱藏著通往抗聯秘密聯絡點的線索?!
在這絕境的風雪之夜,這微弱如星火的童謠,仿佛一道撕破厚重陰雲的光,驟然照亮了一條或許存在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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