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龍那通如同雷霆風暴般、卻又在絕境中投下一線奇異光明的電話,掛斷之後,房間裡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近乎真空般的死寂。
羅小飛依舊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裡還緊緊攥著那部似乎殘留著老旅長吼聲餘溫和驚人信息的手機,仿佛隻要一鬆手。
那根剛剛拋下來的、名為“出路”的蛛絲就會立刻斷裂,讓他重新墜入那無底的、令人絕望的情感深淵。
非洲……大使館武官……兩年……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他從未想象過的人生圖景。
那是一片遙遠、陌生、充滿了未知與挑戰的大陸,意味著他將徹底離開眼下這個讓他焦頭爛額、進退維穀的是非之地。
離開李慕媤那失望平靜的目光,離開黃雅琪那冷靜直接的“追求”,離開徐莎莎那讓他愧疚難安的依賴……
逃避。
是的,這毫無疑問是赤裸裸的、徹頭徹尾的逃避。
用一個看似光榮、實則如同流放般的遙遠外派,來回避他必須麵對的情感抉擇和道德困境。
這對於一向自詡敢於擔當、甚至在槍林彈雨中都不曾退縮的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諷刺和性格上的失敗。
可是……不逃避,又能怎樣呢?
難道真要他留在北京,在李慕媤那越來越清晰的失望和追問下,在她父母那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安排中,渾渾噩噩地走向那個看似圓滿、實則內心充滿空洞和愧疚的未來?
還是去回應黃雅琪那令人匪夷所思的、帶著巨大壓力和不確定性的“追求”。
去踏入一個他完全無法想象、也自覺無法駕馭的、屬於更高層級的世界?
又或者,是狠下心來,去傷害那個遠在畢節、單純得如同白紙、將他視為整個世界的徐莎莎?
無論選擇哪一條路,都注定是荊棘密布,都注定會有人受傷,也注定會讓他自己的內心背負上更加沉重的枷鎖。
相比之下,趙天龍提出的這個“非洲方案”,雖然看似荒唐和狼狽,卻像是一把粗暴而有效的快刀。
瞬間斬斷了所有糾纏不清的亂麻,為他提供了一個暫時脫離這個巨大風暴眼的、喘息的機會。
兩年時間。
遠離所有熟悉的人和事,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或許……他真的可以冷靜下來,重新審視自己,審視這段混亂的感情,找到一條真正屬於自己的路?
這個念頭,如同在黑暗窒息的地下河中摸索了太久,終於看到前方透出的一絲微光,雖然渺茫,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力。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挪動腳步,走到窗邊,猛地一把拉開了那厚重的、隔絕了外界光線的窗簾。
午後熾烈的陽光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瞬間湧入了這間昏暗壓抑的房間,刺得他眼睛生疼,下意識地眯了起來。
窗外,是北京城一如既往的喧囂與繁忙,車流如織,人流如潮,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節奏運轉著。
仿佛他內心剛剛經曆的那場天翻地覆的情感海嘯,對於這個龐大的都市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他看著樓下院子裡那幾棵在陽光下舒展著枝葉的老槐樹,看著遠處街道上那些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的、模糊的身影,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如同緩慢上漲的潮水,逐漸淹沒了他。
有對即將逃離眼前困境的、一絲卑劣的慶幸;有對未來未知生活的茫然和隱約的不安。
有對那三個被他以這種方式“婉拒”和“擱置”的女人的、更深沉的愧疚;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如釋重負般的輕鬆。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那布滿薄繭、曾經握槍、也曾沾染過硝煙與汗水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