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豐田陸地巡洋艦,這輛被張建國親切稱為“老夥計”的鋼鐵坐騎,在亞的斯亞貝巴起伏不平、仿佛自帶減速帶屬性的街道上,以一種既小心翼翼又帶著某種慣性的自信穿行著。
張建國,這位自來熟的、仿佛體內裝著一台永動機的“老非洲”,一邊用他那雙經驗豐富的眼睛掃描著前方瞬息萬變的路況。
雙手熟練地在方向盤上小幅、頻繁地調整著方向,躲避著時不時從路邊冷不丁竄出的行人、突然並線的車輛,甚至是悠閒踱步的流浪狗。
一邊還用他那帶著濃重北方口音、語速快得像掃射的機關槍一樣的普通話,熱情洋溢地充當著羅小飛的臨時導遊和解說員,試圖將這座他待了多年的城市,快速地塞進這位新來者的腦海裡。
“快看右邊,快看右邊!”他忽然抬高了聲調,用下巴示意著右側窗外,“那個有著巨大圓形銀色屋頂的現代化建築,瞅見沒?
那就是非盟非洲聯盟)總部會議中心!氣派吧?十足的未來感!這可是咱們中國援建的重點項目,是咱們在這兒的一張靚麗名片!”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與有榮焉的驕傲,仿佛那宏偉的建築是他自己參與搭建的一般。
車子拐過一個彎,駛入一個更加擁擠的環形路口,車速瞬間慢得像蝸牛爬。“喏,這兒,這兒就是墨西哥廣場exisare),算是亞的斯幾個主要的交通樞紐和商業中心之一了。”
他無奈地拍了拍方向盤,“你看這車堵的,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尤其是早晚高峰,那場麵,嘖嘖,能讓你深刻體會到啥叫‘時間就是金錢’在這裡有時候行不通。”
“哎!看著點!”他猛地一腳刹車,同時迅速往左一帶方向盤,車身微微一晃,避開了一個扛著幾乎比他本人還大的、鼓鼓囊囊的纖維袋、低著頭毫無征兆就從車縫裡橫穿馬路的本地青年。
張建國搖下車窗,用半生不熟的阿姆哈拉語夾雜著英語喊了一句:“恩巴巴什!特法!特法!大意:兄弟!小心!小心!)”那青年回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反而衝他揮了揮手,繼續不慌不忙地過了馬路。
張建國搖上車窗,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對羅小飛吐槽道:“看見沒?在這兒開車,光有技術不行,還得有顆強大的心臟和提前預判的超能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是基礎中的基礎!至於紅綠燈?”
他嗤笑一聲,“很多地方那玩意兒就是個裝飾品,或者說是參考建議,真正的交通規則,靠的是司機和行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及……看誰的膽子更肥!”
羅小飛下意識地緊握著車門上方的扶手,身體隨著車輛頻繁的啟停、加速、避讓而微微前後晃動、左右搖擺,胃裡剛剛在飛機上勉強吃下去的那點東西似乎也在跟著翻騰。
但他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引一樣,始終牢牢地被窗外的景象所抓住。
他看到路邊用生鏽鐵皮和廢舊木板搭成的、低矮簡陋的棚屋旁邊,可能就緊挨著一家裝修得燈火通明、玻璃櫥窗擦得鋥亮、裡麵擺滿了最新款智能手機的專賣店。
看到幾個穿著明顯不合身、洗得發白還帶著破洞衣服的黑人小孩,赤著腳在滿是塵土的坑窪地上,興高采烈地追逐踢著一個連花紋都磨平了的破舊輪胎。
他們臉上那純粹而燦爛、毫無陰霾的笑容,具有一種直擊人心的感染力;看到一位身著筆挺熨帖的深色西裝、腳踩鋥亮皮鞋、手裡提著皮質公文包,一副精英模樣的男士。
與一位頭上纏著布、臉上布滿皺紋、手裡牽著一頭瘦骨嶙峋的毛驢、驢背上馱著高高柴火垛的老農,神態自若地並肩走在同一條人行道上,彼此仿佛存在於兩個互不乾擾的平行世界……
這種種極度反差、卻又奇妙而自然地共存於同一時空的情景,像一把重錘,不斷地敲打、刷新著他過去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認知邊界和世界觀。
車子在顛簸和擁堵中行駛了約莫四十多分鐘,終於拐入了一條相對安靜、兩側栽種著高大桉樹、樹影婆娑的街道。
這裡的房屋明顯規整了許多,多是帶著高牆和緊閉大門的獨立院落,透著一絲靜謐和戒備。
最終,車子在一處格外顯眼、氣派的大門樓前減速。
門樓上方,鮮豔的五星紅旗和莊嚴的國徽在非洲湛藍的天空下迎風飄揚,門口站著兩名身穿製服、身姿筆挺、手持自動步槍的當地警衛。
張建國降低車速,搖下車窗,向警衛出示了證件,警衛立正敬禮,熟練地升起攔車杆,揮手放行。
“到了!歡迎來到咱們在亞的斯亞貝巴的‘家’——中國大使館生活區。”張建國一邊將車穩穩地駛入大院,一邊熄了火,語氣輕鬆地說道,仿佛完成了一項重要任務。
院子裡麵頗為寬敞開闊,像一個微縮的、自成一體的小世界。幾棟外觀統一、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白色多層樓房錯落有致地分布著,樓間距很大,中間是精心修剪過的草坪、花圃和一些高大的熱帶樹木。
有籃球場、羽毛球場,甚至還有一個不大的露天泳池。道路乾淨整潔,偶爾有穿著隨意的工作人員或家屬散步走過。
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安寧祥和,與僅僅一牆之隔的那個喧囂、混亂、塵土飛揚的外部世界,形成了極其鮮明甚至有些突兀的對比。
一種熟悉的、屬於國內那種大型單位宿舍區或機關大院的、略帶封閉和安逸的氛圍撲麵而來。
讓羅小飛一路上始終緊繃著的神經,不由得鬆弛了下來,甚至產生了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仿佛剛才窗外那個狂野的非洲隻是一場逼真的夢境。
張建國幫羅小飛從後備箱拿出行李,引著他走向其中一棟標著“2號樓”的宿舍樓。
“你的房間在二樓,201,朝南的,采光絕對沒問題,視野也好,就是……”他頓了頓,嘿嘿一笑,“就是這非洲的太陽實在太熱情,白天要是拉著窗簾開空調還行,不然屋裡能當桑拿房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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