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一楠那句“硝煙的味道”，語調平平，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猝然刺破了休息室內那層由咖啡因和短暫閒暇構築起的、薄如蟬翼的寧靜氣泡。
空氣仿佛在瞬間凝固、沉降，變得黏稠而充滿壓力。她放下那隻粗陶杯的動作利落乾脆，杯底與木質桌麵接觸發出的那聲“叩”的輕響。
在這陡然安靜下來的空間裡，不啻於一聲驚雷，清晰地敲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她沒有片刻遲疑，甚至沒有留給羅小飛和張建國一個眼神交流的空隙，已然旋身，迷彩作戰靴的厚實鞋跟在地麵上碾過一個堅定的弧度。
帶動著寬鬆的作戰服褲腿拂過一陣微風，人已像一枚出膛的炮彈，朝著指揮樓的方向疾步而去。背影挺拔，步伐跨度極大，帶著一種劈開空氣的決絕。
“跟我來！”命令如同被冰水浸過的鋼片，短促，冰冷，不帶任何商榷的餘地，隻剩下純粹的、屬於軍事指揮鏈頂端的權威與效率。
羅小飛與張建國幾乎是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張建國臉上那慣常的、樂嗬嗬的神情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瞬間消失，黝黑的皮膚繃緊，眼角深刻的皺紋裡嵌滿了老兵的警覺與肅然。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用力在自己臉頰上搓揉了兩下，仿佛要揩去所有屬於和平時期的懶散，朝著羅小飛重重地、幾乎是凶狠地點了一下頭，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表示認同的咕噥。
兩人不敢怠慢，立刻邁開步子，緊跟上前麵那個散發著無形壓迫感的迷彩背影，三人腳步聲在營區空曠的地麵上踏出一串急促而雜亂的節奏。
一踏入指揮樓的門廊，一股與室外熾烈陽光形成強烈反差的、帶著人工製冷溫度的空氣便包裹上來。
其中還混雜著電子設備持續運行散發的微弱熱氣、塑料機殼的味道，以及一種類似於金屬和臭氧的、冷峻而嚴肅的氣息。
走廊牆壁是單調的淺綠色，腳下深綠色的防滑地毯吸音效果極好，將他們原本清晰的腳步聲吞噬得隻剩下沉悶的摩擦聲。
牆壁上懸掛的各種保密守則和應急預案框畫，像一雙雙沉默的眼睛注視著匆匆過往的人們。
幾名臂膀上戴著不同顏色袖標的參謀和通訊兵與他們擦肩而過，看到齊一楠，無不瞬間停下腳步。
身體繃直，“啪”地敬禮，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敬畏與等待指令的專注，直到她身影掠過，才繼續各自的忙碌，低沉的交談聲如同蜂巢的嗡鳴。
齊一楠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徑直走到一扇厚重的、刷著軍綠色防火漆的金屬門前，門上方紅色的“作戰指揮室”指示燈亮著。
她沒有任何停頓，伸手，推門，動作一氣嗬成。門軸轉動發出輕微的氣流聲，門內更大的空間和更低的溫度撲麵而來。
這裡的燈光主調是幽藍色，源自房間中央那個巨大的、如同科幻造物般的電子沙盤桌，它投射出的光影在每個人臉上浮動。
四周牆壁上，數塊大尺寸液晶屏幕分割顯示著不同比例的衛星地圖、等高線地形圖，以及不斷滾動的、密密麻麻的數據流和通訊狀態欄。
空氣裡那股屬於精密儀器的特殊氣味更加濃鬱了，混合著空調冷風，讓人精神為之一凜。
幾名原本圍在沙盤前低聲討論的作戰參謀，聽到門響，齊刷刷地轉過身，看到是齊一楠，立刻像被按動了開關的機器人，瞬間立正，身體挺得筆直，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情況！”齊一楠人還未完全走到沙盤核心區域，兩個字已經如同冰珠砸落在金屬盤上，清脆，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質詢。
她的聲音在這個被高科技設備包裹的空間裡，產生了奇異的回響，更添了幾分威嚴。
一名戴著黑框眼鏡、肩章上是兩杠一星的上尉參謀反應極快，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抓起了手邊的激光筆。
“啪”一聲輕響，一束鮮紅的激光點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的精靈，精準地躍上電子沙盤，定格在奧羅米亞州邊境那片被特意放大、地形崎嶇複雜的區域。
“大隊長，目標區域，b7，具體坐標位於廢棄鋁土礦坑東南方向，直線距離約一點五公裡。”參謀的聲音平穩，但語速極快，如同在播報緊急新聞。
“根據巡邏分隊後續傳回的高清影像及視頻數據分析，可以確認地麵遺留的輪胎印記屬於至少四輛經過深度改裝的車輛。
車型高度疑似豐田海拉克斯或同級彆皮卡，特征為加裝了重型防滑鏈和專業的越野泥地輪胎。印記狀態顯示，通過時間極新，判斷在二十四小時之內。”
激光筆的紅點穩健地移動，指向沙盤上另一處被標記為黃色感歎號的虛擬圖標。
“在這裡，礦坑邊緣一處天然形成的、背風的凹陷地帶，發現了明確的臨時宿營痕跡。有至少三處篝火堆的餘燼，根據灰燼狀態和周邊溫度殘留判斷，熄滅時間不長。
散落的垃圾主要包括本地常見的主食英吉拉薄餅的包裝殘屑，以及……”參謀頓了頓，語氣加重了幾分，“……以及數種不同品牌的高能量壓縮食品包裝袋。
經初步核對，後者並非埃塞俄比亞政府軍或已知地方武裝的製式補給品，來源存疑。”
紅色的光點再次跳躍，最終停留在幾處用更加醒目的紅色骷髏頭圖標標注的位置。
“最關鍵的證據在這裡——”
參謀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點，“陸續發現了共計七枚子彈殼，均已完成初步識彆，確認為7.62x39毫米口徑，與ak47係列突擊步槍完全通用。”
他操作控製台，沙盤一側的屏幕上立刻放大顯示出彈殼的高清圖片，底火部位的特寫清晰可見。
“值得注意的是，這七枚彈殼底火位置的擊針撞擊凹痕，在形狀和深度上呈現出高度的一致性，雖然印記略顯模糊。
但初步判斷，極有可能來自同一批出廠的彈藥，或者……經由同一批武器，甚至是同一個射擊小組發射。”
激光筆移向最後一個證據點，“此外，在彈殼散布點附近的低矮灌木叢中，發現了一小片被荊棘撕裂的迷彩布料纖維。
顏色和圖案經過比對，與埃塞俄比亞政府軍、警察部隊乃至幾個主要地方武裝的製式作戰服均不相符，更接近於國際軍品市場上公開售賣的、一種泛用型的商業版叢林數碼迷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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