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穀場上的喧囂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掐住,瞬間陷入死寂。所有目光都死死釘在劉大高舉的那本油布包裹的冊子上,空氣裡隻剩下粗重的呼吸和錢祿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念!”人群後方一個沙啞的聲音嘶吼出來,是種了一輩子靈稻的老周頭,他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戳到錢祿鼻尖,“劉大!給大夥念!讓這些黑了心的聽聽!”
劉大深吸一口氣,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扯開油布,露出裡麵一本邊緣卷曲、紙張發黃發脆的賬簿。他翻到中間一頁,借著晨曦的光亮,用儘全身力氣吼道:“永泰九年,三月初七!收青玄門下撥靈肥‘凝玉散’三十石!記入庫!同日,錢家管事錢貴批條:各村分派,計——二十石!”
他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瞪著麵無人色的錢祿:“入庫三十,出庫二十!那十石呢?!被狗吃了?!”
“永泰九年,五月廿一!收‘沃土精’二十五石!記入庫!同日批條:各村分派,計——十五石!”劉大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字字如刀,“又是十石!沒了!”
“永泰十年,正月……”他飛快地翻著,一條條念出觸目驚心的記錄。每一次入庫與分派的巨大差額,都像重錘砸在村民心上。數字冰冷,卻比任何控訴都更有力量。那不是十斤八斤,是動輒十石、十幾石的克扣!是足以讓成片靈田枯萎、讓全家餓肚子的貪婪!
“假的!都是假的!”錢祿終於從巨大的驚恐中找回一絲聲音,尖利地嘶叫,試圖撲上去搶奪賬本,“劉大!你偽造賬冊!汙蔑錢家!你這是找死!”
劉大早有防備,猛地後退一步,將賬本護在身後,兩個激憤的短工立刻擋在他前麵。劉大指著賬本內頁一處清晰的朱紅色印記,幾乎懟到錢祿臉上:“偽造?錢祿!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錢貴’的私印,是不是你錢家管事的印信?!這入庫的簽押,是不是你錢家倉房的印鑒?!要不要請鎮上懂行的先生來驗?!”
那鮮紅的印信,在晨曦下刺目無比。錢祿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踉蹌一步,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鐵證如山!
“錢貴…錢貴那個王八蛋!”人群中一個漢子突然哭嚎出聲,“去年我婆娘病得快死了,就指望著地裡的收成換藥錢!可那點摻了沙土的破肥,稻子蔫得像草!我跪著求錢貴多給半勺,他把我踹出來,說我晦氣!原來…原來肥都被他們貪了!我婆娘…我婆娘是活活拖死的啊!”他哭得撕心裂肺,撲倒在地,拳頭狠狠捶打著堅硬的地麵。
這聲哭嚎如同導火索,瞬間引爆了壓抑到極致的悲憤。
“我家也是!去年交完租子,連糊口的米都不夠!”
“我說怎麼隔壁村同樣下肥,稻穗都比我們沉!”
“錢家!你們喝的是我們的血!吃的是我們的肉!”
“打死他!打死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
“對!打死錢祿!讓他賠我們的靈肥!賠我們的血汗!”
人群徹底失控,如同決堤的洪水,紅著眼朝錢祿和他那兩個早已嚇傻的家丁湧去。鋤頭、扁擔、甚至地上的石塊,都成了憤怒的武器。
“保護葉娘子!”劉大反應極快,立刻護著葉夢情和王勝男等人後退,遠離暴怒的人群。混亂中,錢祿的慘叫聲和家丁的求饒聲瞬間被淹沒。
葉夢情沒有阻止。她眼神冰冷地看著這場由貪婪引燃的怒火。錢家,是咎由自取。她更在意的是,這本賬冊的出現時機,以及它背後指向的更深的東西——錢家如此肆無忌憚地克扣,僅僅是中飽私囊?還是…有更上層的默許甚至參與?青玄門撥付的靈肥,最終去了哪裡?
倉庫內,氣氛截然不同。外麵是震天的怒吼與混亂,裡麵卻安靜得隻有算盤珠子劈啪作響的清脆聲音。
小寶趴在巨大的木桌上,小臉嚴肅得不像個孩子。他麵前攤開著劉大剛剛拚死護著送進來的賬本原本,旁邊還堆著好幾本厚厚的、從錢家廢棄倉庫地窖裡找到的曆年舊賬冊此前王勝男發現的痕跡,正是有人潛入取走關鍵舊賬試圖銷毀)。林傾城盤腿坐在他對麵,手裡捏著幾顆小鳳用靈稻米搓成的米球,一邊慢悠悠地嚼著,一邊看著兒子飛快地撥動算盤。
“唔…這堆數…像繞圈圈的螞蟻…”林傾城含混不清地嘟囔,指著賬本上一列密密麻麻的入庫數字,“看著眼暈。”
小寶頭也不抬,小手指在算盤上舞出殘影,聲音清脆:“爸爸,不是螞蟻繞圈圈。你看這裡,永泰八年冬,記入庫‘凝玉散’四十石。可後麵分給各村的,隻有二十八石。少了十二石。”
“哦,十二石…不少米呢…”林傾城點點頭,又往嘴裡塞了個米球。
小寶翻到另一本舊冊子,對照著:“不對。爸爸你看這本永泰八年的舊賬底,青玄門那年冬天總共隻撥給錢家三十五石‘凝玉散’!他們新賬本上記的入庫四十石,是假的!憑空多報了五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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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傾城眨眨眼,似乎沒太明白:“多報了…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