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那亞港鹹腥的海風撞在科斯塔集團新總部厚實的玻璃窗上,嗚咽著散開。亞曆山德羅站在巨大的意大利地圖前,指尖劃過撒丁王國狹長的疆域,最終重重釘在北方那片被阿爾卑斯山雪線勾勒出的深色區域——皮埃蒙特和倫巴第的邊緣。那裡,蘊藏著工業巨獸的筋骨與血液:連綿的硬木森林和沉睡在地底深處的“黑金”——煤炭。
“這裡,”亞曆山德羅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銳利如鷹隼,釘在剛剛匆匆趕到的貿易主管西爾維奧·馬爾凱蒂臉上,“皮埃蒙特的冷杉、橡木、山毛櫸,質地堅硬如鐵,百年不腐。它們是未來鐵軌的枕木,是戰艦的龍骨,是工廠擴建的梁柱!”指尖隨即狠狠劃過地圖,釘在熱那亞港,“打通從林場到熱那亞港的運輸通道,陸路為主,必要時利用波河的部分河運。這條線,是我們未來十年工業擴張的‘脊椎骨’。我要長期、穩定、價格合理的供應合同,不是一錘子買賣。去找那些被大木材行壓價、有穩定產出能力的中型林場主!”
他抓起桌上一份訂單:“紡織廠訂單排到明年春天,高速縫紉機日夜不停,木材消耗量比預估高出三成。船廠那邊,‘信天翁號’的龍骨剛鋪好,下一艘船的訂單就在眼前。還有鐵路…都靈那邊的風聲越來越緊,枕木的需求量是個無底洞。骨架快撐不住了,血液的源頭還捏在彆人手裡。”
西爾維奧鏡片後的目光瞬間凝重,飛快記錄著要點:“明白!長期合約,穩定供應。價格底線?”
“比市場平均收購價高半成。”亞曆山德羅斬釘截鐵,“這半成,買的是獨家優先供應權和他們的忠誠!帶上盧卡改良的便攜式硬度計和含水率檢測儀。合同裡加上一條:交付木材必須達到‘科斯塔標準’,抽檢不合格,整批拒收,定金不退!”他眼中寒光一閃,“讓我們的‘眼睛’亮一點,彆被朽木爛料糊弄了!”
“是!”西爾維奧用力點頭,這不僅是采購,更是建立一套標準化的資源控製體係。
“還有,”亞曆山德羅的手指猛地向北,越過阿爾卑斯山的象征線,“根基是木材,‘血液’是煤炭。驅動未來的火,需要更強勁的燃料。光有北方的木頭還不夠。”他拿起一份《泰晤士報》剪報,上麵是關於英國鐵路運力緊張導致威爾士煤炭價格波動的報道,“給英國領事威爾遜爵士遞正式拜帖。就說…科斯塔集團有意探討地中海區域更廣泛的‘能源安全’合作,特彆是…‘穩定的熱能來源’。”聖誕節那份銀狐皮和“老近衛軍”特刊鋪墊的友誼,該兌換成實質的籌碼了。
阿爾卑斯山麓的寒風,如同裹著冰刀的拳頭,狠狠砸在西爾維奧·馬爾凱蒂裹著厚實熊皮大衣的身上。馬車在幾乎被大雪掩埋的崎嶇山路上艱難前行,最終在一片被高大木屋和堆積如山原木包圍的林間空地停下。
一個身材如同熊般魁梧、裹著臟兮兮皮襖、滿臉濃密胡須的男人,正抱著一柄寒氣森森的雙刃斧,冷冷地站在木屋門口。他身後,幾個精壯的伐木工目光不善。
“恩佐先生?科斯塔貿易公司,西爾維奧·馬爾凱蒂。”西爾維奧頂著寒風下車。
“熱那亞的禿鷲,鼻子伸得夠長。”恩佐的聲音粗嘎,掂了掂手中沉重的斧頭,目光掃過西爾維奧考究的衣著,“我這窮山溝,隻有硬邦邦的木頭,沒你們喜歡的金子。”輕蔑毫不掩飾。
“我們正是為木頭而來。”西爾維奧遞上采購意向書,上麵列出遠超市場價的單價和年供應量,“科斯塔的船,是要開進地中海風暴裡的。我們要的,就是能撐得起風浪、扛得住炮火的‘鐵骨’!”
恩佐沒接,斧頭尖漫不經心挑開封麵,掃了眼數字:“價錢看著還行。但我的木頭,隻賣給懂木頭的人!”話音未落,他猛地將斧頭狠狠劈在旁邊一根需要兩人合抱的巨大楓木原木上!鋒利的斧刃深深嵌入堅硬的木質,發出沉悶的“哆”聲!“不是給你們這些坐著馬車、穿著綢緞的城裡老爺,拿去當擺設的!”
伐木工們發出哄笑。西爾維奧臉上的笑容消失。他推開擋在身前的書記員,無視那柄還嵌在原木上的斧頭,徑直走到巨大的楓木前。拂開斷麵上厚厚的積雪,露出清晰的年輪。他屈起指節,在幾個關鍵部位用力叩擊,側耳傾聽。
“北坡陰麵,背風處,樹齡至少七十年。”西爾維奧的聲音清晰穿透寒風,“砍伐時間在初冬第一場大雪後,樹液下沉,木質最密實堅韌。下斧的位置精準,沿著紋理,沒有崩裂傷芯。好木頭。”
哄笑聲戛然而止。恩佐粗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盯著西爾維奧,仿佛重新認識了這個商人。半晌,他哼了一聲,一把拔起斧頭。
“進屋談吧,馬爾凱蒂先生。”他側過身,“外麵能把鳥都凍僵。”
壁爐裡的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地中海冬季的濕冷。英國領事詹姆斯·威爾遜爵士端著錫蘭紅茶,鏡片後的目光帶著審視,銳利如鷹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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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塔先生,您對‘黑金’的興趣,讓我有些意外。”威爾遜爵士語氣矜持,放下骨瓷茶杯,“撒丁王國的工業規模,似乎還不足以消化太多威爾士的優質蒸汽煤。”他指尖在光滑的杯沿劃過,帶著情報人員特有的精確試探。
“現在或許不足,爵士閣下。”亞曆山德羅姿態放低,話語卻如磐石般有力,“但撒丁王國正在鋪設鐵路,熱那亞港在擴建,工廠在增加機器。未來對穩定、高效燃料的需求隻會激增。科斯塔公司願意成為英國煤炭在撒丁乃至北意大利的可靠分銷渠道。”他身體微微前傾,拋出精心準備的誘餌,“而且,我們剛剛打通了西西裡的硫磺航線,品質上乘,供應穩定。據我所知,英國本土的化學工業和火藥製造,對優質硫磺的需求…如同對煤炭一樣旺盛。”
威爾遜爵士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硫磺!這個籌碼比任何商業前景都更有分量,精準擊中了大英帝國戰爭機器的命門。他鏡片後的目光瞬間銳利了幾分。
“初期,每月五百噸威爾士無煙煤,”亞曆山德羅報出數字和規格,不容置疑,“品質必須達到您領事館鍋爐房的標準。價格,參考利物浦季度合約價加合理成本。”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精明的弧度,“至於硫磺,我們可以為英國本土的‘指定合作夥伴’提供最優惠的長期供應合約——價格比市場低一成,優先供應權保障。”
低一成的硫磺價格和優先供應權!威爾遜爵士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矜持的貴族姿態被商人的精明取代。“我可以為您引薦可靠的供應商,比如達比家族在加的夫的代理人。不過,”他話鋒一轉,拋出現實障礙,“運輸和保險的成本,在如今的地中海…風險可不低。”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港口的方向。
“這正是合作點,爵士閣下。”亞曆山德羅順勢接話,如同早已料到,“科斯塔航運公司擁有快速可靠的近海貨輪。如果英國供應商確保熱那亞港交貨價有競爭力,我們承擔從英國港口到熱那亞的運輸風險。”他加重語氣,拋出關鍵籌碼,“硫磺換煤炭,靈活結算。用西西裡的‘黃金’,支付威爾士的‘黑金’。”風險與利益徹底捆綁,將英國供應商拉上科斯塔的戰船。
威爾遜爵士臉上露出真正的笑容。雙贏!風險轉嫁,硫磺穩供,航運利潤。“很好,科斯塔先生。達比家族的代表,下周抵埠。”
一周後,科斯塔集團總部。
巨大的地圖上,一條深綠色墨線從北方的皮埃蒙特林場堅定延伸至熱那亞港。亞曆山德羅站在圖前,指尖撚起一枚嶄新的黑色圖釘。
“達比家族合約敲定。”西爾維奧的聲音帶著一絲塵埃落定的沙啞,將一份厚厚的羊皮紙合同放在桌上,“首船五百噸威爾士無煙煤,‘海鷗號’已在利物浦裝船完畢,三日內抵港。熱那亞港交貨價,比預估低3。”
亞曆山德羅沒有回頭“通知馬西莫,燃煤鍋爐調試立刻啟動,蒸汽織機全功率運轉的時間表提前。”亞曆山德羅的聲音沉穩,卻帶著引擎啟動的轟鳴感,“告訴盧卡,他的‘鐵骨’和‘黑金’都到了,彆讓機器停下來。”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在地圖上方——那條連接皮埃蒙特林場、威爾士礦山與熱那亞港的複雜線條上,用力劃過。北境的資源鏈,在鋼鐵意誌的熔鑄下,終成閉環。窗外的海風,帶著鐵與火的呼吸,呼嘯而至,仿佛在宣告一個新時代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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