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那亞港的冬雨冰冷刺骨,敲打著科斯塔集團總部頂層的落地窗。亞曆山德羅站在巨大的意大利地圖前,指尖劃過北方皮埃蒙特標注的鐵礦區,又重重按在熱那亞郊區一片被紅線圈出的河灣荒地——那是安東尼奧費儘心思才從市政廳“規劃調整”中摳出的五百畝工業用地。
“鋼鐵…”他低聲自語,深灰色的眼眸裡燃燒著近乎貪婪的火焰,倒映著窗外港口起重機吊裝的鋼軌和“信天翁號”巨大的鋼鐵龍骨。“紡織是皮肉,報業是喉舌,銀行是血脈…沒有鋼鐵的骨骼,科斯塔永遠隻是一頭披著華服的肥羊。”他猛地轉身,聲音斬釘截鐵,“現在時機到了,鐵路債券的錢在滾,船廠的訂單排到了一年後,必須把鋼鐵廠攥在自己手裡。”
書桌對麵,安東尼奧枯瘦的手指無聲地滑過一份清單:“少爺,最大的難關還是人和技術。撒丁本土…沒有真正的現代煉鋼人才。盧卡是天才,但煉鋼和造縫紉機是兩回事。英國人的技術壁壘像阿爾卑斯山的雪線,法國人…嘴巴更嚴。”
“那就翻過那座山,”亞曆山德羅抓起桌上一份用火漆密封的指令,“兩條腿走路,西爾維奧。”
早已等候在旁的貿易主管立刻挺直脊背:“老板。”
“你親自帶隊,明天就動身去伯明翰和謝菲爾德,拿著鐵路公司巴爾博總裁的介紹信,還有科斯塔商業銀行的信用證。拜訪所有能接觸到的鋼鐵廠,尤其是那些規模中等、經營壓力大的。”亞曆山德羅語速快如子彈,“明麵上,我們是潛在的大客戶——考察軌鋼、船用鋼板品質,洽談長期供貨。暗地裡,”他眼神銳利如鷹隼,“給我把眼睛睜到最大,焦炭配比、高爐結構、熱風係統…能看多少看多少,能記多少記多少。更重要的是人,那些鬱鬱不得誌的工程師,被排擠的老師傅…用金路易和獨當一麵的位置,撬開他們的嘴,把他們的心給我挖過來。告訴盧卡,他跟你一起去,他的眼睛和腦子,比任何儀器都管用。”
“是。”西爾維奧眼中精光爆射,這是深入虎穴的豪賭,更是青雲直上的階梯。
“安東尼奧,”亞曆山德羅轉向老管家,聲音壓低,帶著情報戰的冰冷,“你的戰場在暗處。動用我們在巴黎、裡昂所有的‘影子’。找那些破產鋼鐵廠的老工程師,退休的技術主管,甚至…被大廠解雇心懷怨恨的工頭,高價收購他們的私人技術筆記、操作手冊、哪怕是一張潦草的爐溫記錄曲線圖。還有,”他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法國人正在試驗一種叫‘貝塞麥’的瘋狂想法,據說用風吹就能煉鋼…哪怕隻是謠言碎片,也要給我撕回來。”
“明白。”安東尼奧微微躬身,身影無聲融入陰影。一張由金幣和情報編織的大網,悄然撒向英吉利海峽兩岸。
伯明翰,天空被永不消散的煤煙染成鉛灰色。巨大的鋼鐵廠如同匍匐的鋼鐵巨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硫磺和鐵鏽的刺鼻氣味,撲麵而來。
西爾維奧穿著體麵的呢絨大衣,臉上掛著精明的商人笑容,在滿臉傲慢的英國經理陪同下,“考察”著巨大的軋鋼車間。轟鳴的機器,飛濺的赤紅鋼錠,讓他心驚肉跳。他眼角餘光卻死死鎖定著陪同隊伍末尾、穿著油膩工裝、正蹲在一台蒸汽鍛錘旁飛快記錄著什麼的盧卡。
盧卡臉上蹭滿了煤灰,汗珠順著下巴滴落在滾燙的地麵上,瞬間蒸發。他根本顧不上所謂的“體麵”,全部心神都被眼前這鋼鐵的暴力美學和精密的工業舞蹈所吞噬。他趁著英國經理向傲慢的西爾維奧吹噓產量的間隙,猛地湊近一台正在加料的高爐觀察口。
轟——!一股裹挾著火星的灼熱氣浪猛地噴出。盧卡反應極快地向後一閃,但左臂袖管還是被燎著,瞬間焦黑一片,皮膚上傳來火辣辣的劇痛。他悶哼一聲,卻死死咬著牙,眼神更加灼熱,趁著混亂和煙霧的掩護,飛快地在藏在懷裡的硬皮小本子上勾勒著高爐內部耐火磚的堆砌角度和風口位置。
“嘿,離遠點。想被烤熟嗎?”一個滿臉橫肉的英國工頭揮舞著扳手咆哮著衝過來,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盧卡臉上。
“抱歉,抱歉,太震撼了。沒忍住。”西爾維奧立刻滿臉堆笑地插進來,巧妙地用身體隔開工頭,一疊英鎊悄無聲息地塞進對方油膩的工裝口袋,“一點小意思,給兄弟們買杯啤酒壓壓驚,我們這位年輕技師,就是太癡迷貴廠的先進了。”他一邊打著哈哈,一邊狠狠瞪了盧卡一眼,低吼道:“不要命了?”
盧卡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煤灰襯得格外白的牙齒,眼神亮得驚人:“值,爐膛溫度至少1500度,比我們試驗的小土爐高三百。還有那風口角度…我明白了。”他緊緊攥著那本燙得幾乎拿不住的小本子,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金磚。
當晚,伯明翰肮臟潮濕的小酒館裡。西爾維奧和盧卡秘密會見了一個滿臉愁容的中年人——伯明翰聯合鋼鐵廠的前首席冶煉工程師,查爾斯·霍布森。因為堅持試驗提高高爐利用率的焦炭配比方案導致兩次事故,被董事會掃地出門,還背上了巨額賠償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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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塔先生承諾的條件…是真的?”霍布森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滿是懷疑和最後一搏的瘋狂,“獨立技術總監?年薪兩千金英鎊?失敗不追責?”
“白紙黑字,由科斯塔商業銀行倫敦分行擔保。”西爾維奧將一份聘用意向書推過去,上麵優厚的條款和亞曆山德羅龍飛鳳舞的簽名如同強心針,“我們老板要建的不是複製品,而是超。需要您這樣的開拓者,而不是守成的看門狗。”
霍布森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撫過文件,看著意向書上“全權負責熱那亞鋼鐵廠技術路線”的條款,眼中渾濁的淚水混合著煤灰流下。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劣質杜鬆子酒灌了一大口,嘶啞道:“好,我跟你們乾。但我有個條件…帶上我的助手比利,他懂貝塞麥那個瘋子的‘空氣煉鋼’理論,雖然沒人信…”
“成交。”西爾維奧用力握住對方油膩的手。
與此同時,巴黎近郊一處破敗的莊園。寒風卷著枯葉拍打著蒙塵的窗戶。安東尼奧裹著黑色大衣,將一袋沉甸甸的金路易輕輕放在壁爐旁布滿灰塵的小圓桌上。金路易碰撞發出悅耳的脆響,在死寂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桌對麵,一位穿著陳舊但漿洗得一絲不苟的黑裙老婦人,麵容枯槁,眼神卻帶著舊日貴族的驕傲與刻骨的悲傷。她顫抖的手撫摸著桌上幾本厚厚的、邊角磨損嚴重的硬皮筆記本。
“夫人,”安東尼奧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您丈夫的智慧不應該埋沒在這塵埃裡,更不該被那些竊取他成果的卑鄙之徒玷汙。科斯塔先生承諾,在熱那亞的鋼鐵廠裡,將有一座高爐以埃德加·勒菲弗的名字命名。他的筆記,將在新世界裡點燃更璀璨的爐火。”
老婦人渾濁的淚水終於滑落,滴落在筆記本的封麵上。她沉默良久,最終,枯瘦的手指將最上麵那本貼著“高爐熱平衡模型演算18511853)”標簽的筆記本,緩緩推向了那袋耀眼的金路易。無聲的契約,在寒風中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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