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初定,文書往來,一切似乎按部就班。然而,太平軍的反擊,比預想的更快、更猛!
侍王李世賢、輔王楊輔清,這兩頭太平天國的猛虎,幾乎同時嗅到了祁門這頭巨獸露出的破綻——它的統帥部,竟孤懸於群山之中!
壞消息如同驚雷,接二連三地炸響在祁門大營:
“報——大帥!急報!輔王楊輔清親率數萬精銳,猛攻北麵羊棧嶺!守軍……守軍快頂不住了!隘口危殆!”傳令兵渾身浴血,撲倒在堂前,聲音嘶啞。
曾國藩霍然起身:“命鮑超!速帶霆字營馳援!不惜代價,守住羊棧嶺!”
話音未落,又一騎飛馬衝入:“報!西線櫸根嶺失守!李世賢部突破防線,正向祁門壓來!張運蘭將軍正率部死戰阻截!”
“報!東麵大洪嶺發現大隊長毛旗號,意圖不明,似有包抄之象!”
“報!南麵……浮梁方向糧隊遇襲!糧道……糧道恐被切斷!”
每一份軍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堂上每個人的心上。空氣瞬間凝固,窒息般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個人的脖頸。祁門,這座被群山環抱的小城,此刻真的變成了沸騰的釜底!四麵八方,皆是敵軍猙獰的獠牙!通往外界的所有道路,都籠罩在血色的硝煙之中。文書傳遞需要悍不畏死的勇士冒死突圍,糧草輜重更是時斷時續,營中存糧眼見著一天天減少。恐慌,像瘟疫般在營中蔓延,低級軍官和幕僚們竊竊私語,眼神遊移不定。
曾國藩端坐帥案之後,臉色鐵青,如同鐵鑄。他緊抿著嘴唇,一道道命令從口中迸出,調兵遣將,聲如金石:“傳令張運蘭,死守待援!著多隆阿部,速擊東麵之敵!糧道!告訴押糧官,丟了糧草,提頭來見!”他鬢角的白發,在這幾日間似乎又添了許多。每一份戰報,都讓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一分。祁門大營,風雨飄搖。
李鴻章的日子,也過得如同在油鍋裡煎熬。
白天,他在簽押房裡處理堆積如山的文書,耳畔卻總縈繞著城外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和炮聲。每一次急報衝入轅門,他的心都跟著猛地一抽。夜晚,營中死寂,隻有巡夜士兵沉重的腳步聲和刁鬥的寒音在群山間回蕩,更添幾分淒惶。山風呼嘯,穿過窗欞縫隙,如同鬼哭。
他走出帳篷透氣。抬頭望去,祁門四周的群山在夜色中隻剩下黑黢黢的剪影,仿佛無數沉默的巨人,正俯視著這座即將傾覆的孤城,要將它連皮帶骨吞噬殆儘。一股冰冷的絕望感,從腳底直衝頭頂。他想起了自己當初的擔憂,如今字字成讖!老師……終究是沒聽進去。而自己,明明看到了危險,卻無能為力,隻能陪著被困死在這“釜底”!
更讓他心如刀絞的,是強烈的對比。左季高此刻在湖南,想必正意氣風發地挑選精壯,豎立“楚軍”大旗,手握實權,前途無量。而他李少荃呢?一個候補的道台,一個困守危城、前途未卜的幕僚!抄寫文書,讚畫軍務?這些在左宗棠即將獨領一軍的功業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那首“意氣高於百尺樓”的詩句,此刻讀來,簡直是最大的諷刺。
夜深人靜,他枯坐燈下。想給遠在合肥的兄長李瀚章寫封信,提筆數次,墨汁滴落在粗糙的信箋上,暈開一團團濃黑,卻一個字也寫不出。寫什麼?寫祁門被圍,危在旦夕?寫自己鬱鬱不得誌,困坐愁城?寫對左宗棠那難以言說的羨慕與……嫉妒?
他猛地將筆擲開,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燭火搖曳,將他孤獨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冰冷的土牆上,扭曲晃動,如同他此刻紛亂絕望的心緒。祁門的群山,不僅鎖住了湘軍的中樞,更像沉重的枷鎖,牢牢鎖住了他李鴻章那顆渴望掙脫、渴望證明、渴望“隻手把吳鉤”的雄心。
李鴻章略帶醋意想到的左宗棠,此時此刻在做什麼呢?
鹹豐十年1860年)閏四月,長沙城早已被暑氣蒸得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烈日當空,連湘江的波光都帶著刺眼的灼熱。然而,在城郊的金盆嶺演武場,這股灼熱被另一種更狂躁、更暴烈的氣息徹底點燃。
左宗棠立於臨時搭建的木質高台之上,身著一件半舊的葛布短衫,腰杆挺得筆直,像一杆插在烈日下的標槍。他手中緊攥著那份剛從皖南六百裡加急送來的密信,薄薄的紙頁被汗水浸透,上麵“皖南危殆,後路懸絲,望季高速成勁旅以擎天柱”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掌心發痛。曾國藩那沉鬱焦灼的語氣,透過墨跡撲麵而來——祁門大營,已成孤懸之卵,被太平軍侍王李世賢的十萬大軍鐵桶般圍困,烽火晝夜不息,每一刻都可能傾覆!
“危殆?懸絲?”左宗棠細長的眼睛眯起,銳利如電的目光掃過高台下喧囂沸騰的演武場,嘴角卻勾起一絲近乎冷酷的弧度,“滌生兄啊滌生兄,你這‘結硬寨,打呆仗’的法子,把自己困成了死局。兵者,詭道也,豈能一味死守?”
他猛地將密信揣入懷中,仿佛要將那份沉重與焦慮也一並壓碎。目光所及,是五千名新募的楚軍士卒。他們大多來自湘鄉、瀏陽的山野田間,皮膚黝黑,筋骨強健,臉上還帶著泥土氣和初臨戰陣的懵懂,但在烈日和皮鞭的驅策下,正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與野性。
演武場煙塵滾滾。沒有傳統的刀槍對練,沒有整齊劃一的方陣操演。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聾的轟鳴和嗆人的硝煙!
“一排!放!”
“二排!上!瞄準!”
“三排!預備——放!”
隨著各營統領嘶啞的吼聲,一排排新式洋槍交替輪射。槍口噴出的火焰撕裂空氣,鉛彈呼嘯著射向前方草紮的靶垛,打得草屑紛飛。濃烈的硝煙味混雜著士兵們身上蒸騰的汗臭,甚至隱隱的血腥氣來自訓練中不慎的擦傷或鞭打),形成一股令人血脈賁張又窒息的戰場氣息,狠狠刺入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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