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隊長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城外湘軍,尤其是曾國葆營盤那邊,這幾日也有些異動。白日裡操練的鼓噪聲似乎刻意大了些,入夜後,靠近北壘方向的燈火也比往常密集,隱約似有騎兵調動集結的跡象,但又隔著雨霧看不真切。咱們安插在湘軍外圍的‘樁子’暗哨)回報,說隱約見到有身份不明、非湘軍裝束的人出入曾國葆大營側門。”
葉芸來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冰冷的雨絲被風卷著撲打在臉上,他渾然不覺。目光穿透雨幕,仿佛要刺向北門石壘的方向,刺向城外那片被壕溝壁壘環繞的湘軍大營。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竄入腦海。
“程李氏那邊,派人盯緊了嗎?”葉芸來聲音低沉,帶著徹骨的寒意。
“按大人前日吩咐,已加派了雙倍人手,日夜輪班,明暗皆有。程家前後門,乃至相鄰的幾條巷子,都在我們的人眼皮底下。一隻可疑的蒼蠅飛過,都逃不過。”隊長語氣篤定。
“好。”葉芸來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中跳動著危險的光芒,“程學啟那邊,再加一組人。不要驚動他,給我死死盯住!他見過誰,說過什麼話,哪怕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都要給我記下來。他那些親信……給我分開盯。看看他們私下裡,還跟哪些人有勾連。”
“遵命。”隊長肅然領命。
“另外,”葉芸來走到城防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北門石壘的位置,“通知北壘左翼的吳指揮,右翼的陳師帥,讓他們的人提高警惕,加強戒備,尤其是夜間。沒有我的手令,北壘區域,許進不許出。任何試圖靠近或離開北壘防區的人,無論身份,一律拿下盤問。”
“是!大人。”
“還有,”葉芸來最後補充,聲音冷得像冰,“給我盯緊湘軍那邊,特彆是曾國葆營。一旦發現他們營中有任何異常的集結動向,或者有試圖向城下傳遞信號的跡象,立刻飛報。”
當程學啟與曾國荃約定的內應之期還未到來,葉芸來已掌握了確鑿證據。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程學啟!狼子野心,竟敢叛投清妖!來人!速速將其拿下,滿門抄斬,以儆效尤!”
抓捕的命令如同催命符!程學啟安插在城內的眼線冒死衝出報信。程學啟聞訊,魂飛魄散!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此刻,任何猶豫都是死路!
“弟兄們!隨我走!”程學啟當機立斷,僅召集了身邊最核心、最忠心的三百餘名親兵多是其同鄉或死黨),趁著夜色和混亂,強行打開石壘一處偏僻的小門,舍棄了大部分部眾和所有輜重,如同喪家之犬般,不顧一切地衝向最近的曾國葆貞乾)湘軍營盤!
“開門!快開門!程學啟來降!”程學啟聲嘶力竭地高喊,聲音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
曾國葆營門洞開,程學啟帶著殘兵敗將般的三百餘人,狼狽不堪地逃入了湘軍陣營。他驚魂甫定,第一句話便是嘶聲追問:“我母我弟何在?速速救他們出來!”然而,回答他的是曾國葆沉默的眼神和冰冷的拖延。
湘軍細作隨後傳回安慶城內的消息:葉芸來在程學啟叛逃後,立即派兵包圍了程家。程李氏、程惟棟及其妻兒老小,儘數被捕!葉芸來震怒之下,毫不留情,下令將程學啟滿門老小,無論男女老幼,全部處決!程氏一門,慘遭滅族!
程學啟腦中一片空白。養母程李氏慈祥的笑容,弟弟惟棟憨厚地叫他“阿哥”的模樣,妻子溫柔的眼神,幼子蹣跚學步的憨態……無數溫馨的畫麵在他眼前如同琉璃般轟然炸裂,碎片瞬間被猩紅的血海吞噬!懸掛在北門垛口上那些麵目全非、怒目圓睜的頭顱影像,狠狠刺入他的腦海。
“啊——!!!”一聲野獸般的悲嚎從程學啟胸腔中爆發出來,他雙目赤紅,睚眥欲裂,猛地拔出佩刀,狠狠劈在麵前的木樁上!“葉芸來!太平賊!我程學啟與爾等不共戴天!!!”
刻骨的喪親之痛,滔天的仇恨之火,瞬間焚毀了程學啟心中最後一絲對太平天國的舊情和愧疚。家仇國恨他此時已自視為清廷之臣),此刻在他心中融為一體,化作了不死不休的複仇意誌!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曾國荃麵前,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鮮血順著額角流下,聲音堅定:“罪將程學啟,叩見九帥!”他抬起頭,大聲說道,“程氏一門八十餘口血仇,皆係長毛逆賊葉芸來!學啟此身已死,唯餘複仇之念!懇請九帥準我為前驅,肝腦塗地,攻破安慶,屠儘城中逆賊,以報血海深仇,以謝國恩浩蕩!若違此誓,天厭之!地棄之!人神共戮之!”
曾國荃看著腳下這個血流滿麵、眼神卻燃燒著駭人仇恨的降將,心中了然。滿意的是,家破人亡的程學啟再無退路,隻能死心塌地為己所用,且仇恨會讓他變成一把無堅不摧、不知疲倦的尖刀。警惕的是,這把刀太過鋒利,戾氣衝天,一旦失控,也可能傷及自身。他需要牢牢握住刀柄。
他親手扶起程學啟,溫言安撫,當即任命其為營官,並下達了一道冷酷的命令:“程將軍忠勇可嘉!即日起,著你部為先鋒,攻打安慶北門!本帥要親眼看著你,為家人雪恨!”
程學啟領命,眼中再無迷茫,隻有嗜血的寒光。他率領被補充了兵員的舊部以及部分湘軍),調轉槍口,懷著對太平天國刻骨的仇恨,向著那座曾誓死守衛的安慶城,發起了比湘軍更為瘋狂、更為殘酷的進攻。
從此,程學啟徹底成為太平天國最凶悍、最死心塌地的死敵之一,他的叛變與複仇,也成了壓垮安慶守軍的最後一根沉重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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