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船政後事,左宗棠不再耽擱,立刻收拾行裝,奉旨北上。他一麵調集自己麾下久經戰陣的老湘軍各部,一麵以欽差大臣督辦陝甘軍務的身份,飛檄調兵。
書房內炭火溫暖,卻驅不散曾國藩眉宇間深重的憂色。他剛剛讀完了左宗棠從陝西前線發來的求援信。信中,左季高以罕見的急迫語氣,描述了西安被困、陝甘湘軍新挫後兵力空虛、民心惶惶的危局,並直言西撚張宗禹部“凶狡異常,勢成流寇”,非有強勁生力軍馳援,難以迅速扭轉戰局。信的末尾,左宗棠雖未明言,但請求曾國藩看在“剿辦發撚,同為國家”的大義上,速發精兵助其一臂之力。
曾國藩放下信紙,長長籲了一口氣。他與左宗棠之間,雖有舊日齟齬,性情、用兵風格亦大相徑庭,甚至暗中不乏競爭,但此刻,他深知左宗棠信中所言非虛。西北若徹底糜爛,撚匪流竄中原,甚至與回部勾連,則天下大局將不堪設想。於公於私,他都必須出手。
“來人,”他沉聲喚來幕僚,“即刻傳劉壽卿劉鬆山字壽卿)來見。”
不多時,一位身材魁梧、麵色黝黑、渾身透著彪悍之氣的將領大踏步走入書房,甲葉鏗鏘,正是老湘營統領劉鬆山。他原是曾國藩的嫡係部將,以作戰勇猛、身先士卒著稱,是湘軍中一把鋒利的尖刀。
“大帥!”劉鬆山抱拳行禮,聲如洪鐘。
曾國藩將左宗棠的信遞給他看,簡略說明了西北危局。“壽卿,”曾國藩目光凝重地看著這位愛將,“西北事急,左季高獨力難支。朝廷已授其欽差大臣,總督陝甘軍務。現急需一支能打硬仗的勁旅星夜馳援。老夫思來想去,唯你與你的老湘營,可當此重任。”
劉鬆山快速瀏覽信件,眼中閃過戰鬥的渴望,但旋即問道:“大帥,卑職去自然沒問題!隻是……左帥那邊……”他略有遲疑,誰都知道曾、左二人關係微妙,他作為曾國藩的舊部,去聽左宗棠調遣,其中分寸頗難把握。
曾國藩擺擺手,打斷了他的顧慮,語氣嚴肅而真誠:“此乃國事,豈容私慮?左季高是朝廷欽差,你去了陝西,便需絕對聽從他的號令,如同聽從我的號令一般!不可有絲毫怠慢或畛域之見。你的任務,一是助左帥解西安之圍,二是擊破西撚張宗禹部。務必奮勇殺敵,揚我湘軍威名,更要顧全大局,與諸軍同心協力!”
他站起身,走到劉鬆山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加重:“記住,你此行非為我曾國藩,乃為朝廷,為天下蒼生。老湘營是百戰精銳,此去關山萬裡,惡戰難免,要打出威風,也要儘量減少傷亡,把弟兄們儘量帶回來。”
劉鬆山聞言,心中再無猶豫,胸膛一挺,朗聲道:“請大帥放心!鬆山明白!必尊左帥將令,與西撚血戰到底,不辱湘軍之名,亦不負大帥栽培之恩!”
“好!”曾國藩點頭,“即刻回去準備,糧秣軍械我會命人優先補充。明日拂曉,即刻開拔,取道河南,星夜兼程,奔赴陝西!我會行文沿途州縣,為你部提供便利。”
“嗻!”劉鬆山抱拳領命,雷厲風行地轉身離去。
幾乎與此同時,在圍剿東撚的淮軍大營,李鴻章也收到了來自京師和曾國藩的谘文,以及朝廷明確要求淮軍部分部隊聽候左宗棠調遣的諭旨。
李鴻章看著諭旨,眉頭微蹙。他與左宗棠在派係、政見上矛盾更深,讓他將自己的精銳撥歸左宗棠節製,心中自然是一百個不情願。但朝廷旨意和剿撚大局擺在麵前,由不得他公然違抗。
他沉吟片刻,喚來親信,吩咐道:“給郭寶昌、李祥和傳令:令其各率本部,即刻西進,入陝聽候左季高節製調遣。”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異常嚴厲,“告訴他們,此乃朝廷嚴旨,剿撚大局為重,務必恪儘職守,奮勇作戰,不得因非我淮軍嫡係而保存實力、陽奉陰違!若有差池,本帥絕不輕饒!”
這道措辭嚴厲的命令,既是對郭、李二人的鞭策,也是做給朝廷和左宗棠看的姿態。李鴻章深知,此時若掣肘,必遭朝議攻擊。但他也在信中暗示郭、李二人,要“機敏行事”,既要聽令,也要設法保全淮軍實力,隨時報告陝西軍情。
而在陝西,一些原本被打散或據守各地的清軍將領,如張錫榮等,也相繼收到了朝廷諭令和左宗棠的調兵公文。對於這些殘兵敗將而言,欽差大臣的到來和源源不斷的援軍,無疑是絕望中的一劑強心針。他們紛紛整頓殘部,向指定的集結地靠攏,等待左宗棠的統一整編和指揮。
於是,在清廷的全力協調和曾國藩、李鴻章雖不乏算計但終究以大局為重的支持下,一支以劉鬆山老湘營為鋒銳、包含淮軍郭寶昌、李祥和部以及陝甘本地清軍張錫榮等部的援陝大軍,開始從不同方向,頂著凜冽的寒風,朝著硝煙彌漫的陝西戰場滾滾開去。
馬蹄踏碎冰雪,車輪碾過凍土。劉鬆山騎在馬上,回望了一眼江南的方向,然後毅然決然地望向西麵那一片蒼茫未知的戰場。他知道,等待他和老湘營的,將是比對付太平天國更加艱苦卓絕的戰鬥——陌生的環境、凶悍的對手、複雜的人際關係,以及那位以“霸蠻”著稱的新上司左宗棠。
整個帝國的目光,都聚焦向了西北。左宗棠能否憑借這些彙聚而來的力量,扭轉頹局,將成為平定西撚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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