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所有部隊被集合起來,鴉雀無聲。左宗棠端坐案後,麵前跪著數百名被綁縛的叛兵。他並不逐一細問,而是采取連坐之法,令他們互相指認首犯和骨乾。
過程迅速而冷酷。很快,幾十名為首煽動、親手殺害高連升及軍官、帶頭搶掠的骨乾分子被甄彆出來。
左宗棠站起身,走到這些麵如死灰的叛兵麵前,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驚雷,傳遍全場:
“爾等身為官兵,食朝廷俸祿,不知為國殺賊,反而戕害主帥,劫掠營盤,形同反逆!高軍門縱有不是,亦乃朝廷二品大員,豈容爾等擅殺?!軍紀國法,豈容踐踏?!今日若不嚴懲,何以告慰死者?何以整肅三軍?何以繼續西征?!”
他猛地一揮手:“首犯某某、某某……等三十八人,罪大惡極,立即處斬!懸首營門,示眾三日!其餘從犯,依律嚴懲,或杖責,或革餉,或罰為苦役!”
命令一下,劊子手手起刀落,三十八顆人頭瞬間落地!鮮血染紅了黃土,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全場數萬將士,無不股栗,屏息垂首,不敢仰視。
處決完畢,左宗棠目光掃過全場,語氣依舊冰冷:“今日之事,乃為嚴肅軍紀,以儆效尤!爾等皆需引以為戒!今後,凡有恪儘職守、奮勇殺敵者,本帥不吝重賞!凡有觸犯軍紀、懈怠抗命者,本帥亦絕不姑息!無論來自湘軍、楚軍、豫軍,皆一視同仁!聽明白了沒有?!”
“嗻!!!”數萬人齊聲應答,聲震原野,再無半分雜音。
兵變被以最果斷、最殘酷的方式鎮壓了下去。左宗棠隨後又妥善安排了高連升的後事,撫恤其家屬,並迅速任命新的將領接管該部,重新發放餉銀,穩定軍心。
經過這番雷霆手段,西征大軍中的一切浮躁和怨氣被徹底壓製下去,軍紀為之一肅。所有人都再次清醒地認識到,左宗棠的軍令如山,絕非虛言。這支龐大的軍隊,在經曆了一場短暫而血腥的內部風暴後,變得更加凝聚和服從,再次將矛頭一致對準了真正的敵人——盤踞在金積堡的馬化龍。左宗棠的鐵血手腕,確保了西征大業沒有因為內亂而夭折。
經過休整和嚴酷的整肅,大軍終於要向西北回軍最堅固的堡壘——金積堡,發起最後的進攻。而這把最鋒利的尖刀,左宗棠再次毫不猶豫地交給了劉鬆山和他的老湘營。
出征前夜,左宗棠特意在帥帳內設下簡單的酒菜,單獨為劉鬆山餞行。沒有山珍海味,隻有幾碟西北常見的羊肉、烙餅,一壺濁酒。炭火盆燒得正旺,驅散著帳外的寒意。
左宗棠親自為劉鬆山斟滿一碗酒,目光深沉地注視著自己這員最信賴、最驍勇的部將。劉鬆山依舊如往常般挺直腰板,麵色黝黑,眼神銳利,但細微的皺紋和偶爾流露的一絲疲憊,也刻下了這些年征戰的風霜。
“壽卿啊,”左宗棠開口,聲音比平日溫和許多,“此去金積堡,不同以往。馬化龍非董福祥,更非尋常流寇。金積堡牆高壕深,逆回經營多年,火器亦多,必是一場惡戰、死戰。”
劉鬆山雙手接過酒碗,沉聲道:“大帥放心!鬆山明白。老湘營的弟兄們,從不知一個‘怕’字怎麼寫!縱是刀山火海,也定把它踏平了!”
“你的勇猛,我自然深知。”左宗棠點點頭,眼神中流露出追憶之色,“想起當年在江西,你還是曾滌生曾國藩)麾下一營官時,便以敢戰聞名。記得那次攻打景德鎮,你率百人夜襲發逆太平軍)糧台,被數倍之敵圍困,死戰不退,最後竟還能燒了糧草突圍而出,渾身是血,刀都砍卷了刃…那時,我便記住你的名字了。”
劉鬆山聞言,古銅色的臉上似乎微微一動,眼中閃過沙場舊影,嘿然一笑:“大帥好記性…都是陳年往事了。那時年輕,就知道猛打猛衝,全仗著一股血氣。”
“不止是血氣,”左宗棠搖頭,“是膽魄!後來剿撚,千裡追奔,你總是衝在最前。高樓寨曹州)圍殲僧格林沁蒙古馬隊那一仗,你的馬隊側翼突擊,攔腰斬斷僧王陣型,當居首功!那一仗,打出了我湘淮各軍的威風!”
左宗棠說起這些戰績,如數家珍。劉鬆山默默聽著,碗中的酒微微晃動。那些都是他軍旅生涯中最輝煌的時刻,是屍山血海裡拚殺出來的功勳。
“還有入陝第一戰,打董福祥那個瓦窯堡,”左宗棠繼續道,“那麼多人都說該合圍,該緩攻,就你,敢用‘一點開花’的打法,硬生生撕開數萬人的防線,直取中軍!這等魄力,軍中罕有。”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但是,壽卿啊,以往諸戰,雖險雖惡,敵人終是流寇居多,或如僧王,雖勇而驕。此番金積堡,迥然不同。馬化龍借宗教凝聚人心,其部眾守家守土,必殊死抵抗。堡內構造複雜,炮台林立。你之勇猛,需用在刀刃上,更需多用謀略,切不可再如年輕時那般隻憑血氣之勇,一味強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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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的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
“大帥請吩咐!”
“第一,愛惜士卒性命。老湘營是百戰精銳,每一個都是寶貝,不要做無謂犧牲。第二,聽從號令,與友軍協同,尤其是與新收編的董字三營等部,要善用之。第三,”左宗棠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千鈞,“也是最重要的,給我保住你自己的性命!你劉壽卿,是我左宗棠的臂膀,是這西征大軍的膽氣!你若有三長兩短,軍心震動,非止金積堡難下,恐整個大局都有傾覆之危!明白嗎?”
這番話,既是帥令,更是長輩對晚輩的殷切囑托,其中蘊含的信任與倚重,重於泰山。
劉鬆山聽著,這位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鐵漢,眼眶竟微微有些發熱。他猛地站起身,單膝跪地,雙手將酒碗高舉過頂,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卻無比堅定:
“大帥知遇之恩,信任之深,鬆山…粉身難報!大帥所言三事,鬆山銘記於心,絕不敢忘!此去金積堡,必竭儘智勇,穩紮穩打,早日攻克堅堡,擒斬馬逆,以報大帥!若違此誓,有如此碗!”
說罷,他將碗中酒一飲而儘,隨即用力將陶碗摔碎於地!瓷片四濺,聲響清脆決絕。
左宗棠看著他,緩緩點頭,眼中滿是複雜之色,有期望,有關切,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他再次親手扶起劉鬆山:“好!去吧!我在此,等你捷報!”
劉鬆山重重抱拳,不再多言,轉身大步走出帥帳。帳外,寒星滿天,老湘營的將士們已整裝待發。他知道,等待他和他的弟兄們的,將是西征以來最殘酷的一場考驗。而他,背負著左帥的厚望和過往的榮光,必將再次揮起那柄無堅不摧的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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