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姐千萬彆客氣，灶台給您空出來了。”王姨樂嗬嗬地讓出位置。
宋宴秋從掛架上取下一件乾淨的備用圍裙，體貼地幫黎裳穿上。他的手指偶爾不經意地擦過她的後背或發梢，帶來細微而令人安心的觸感。
係好圍裙帶子，他並沒有離開，而是真的就靠在料理台邊，看著她熟練地處理排骨、切配薑蒜、調製糖醋汁。他的目光專注而溫柔，仿佛在欣賞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廚房裡煙火氣氤氳，窗外天色漸暗，節日的燈火依次亮起。糖醋汁下鍋，與炸好的排骨碰撞，發出“滋啦”一聲悅耳的聲響，濃鬱的酸甜香氣瞬間爆發出來，與家裡原有的飯菜香熱烈地融合在一起，充滿了溫馨的家的味道。
黎裳專注地翻炒著鍋中的排骨，臉頰被灶火映得微微發紅。這一刻，她不再是客人，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個家庭節日準備的溫暖節奏之中。宋宴秋在一旁遞上白瓷盤，低聲笑道：“真香。看來我今天有口福了。”
晚飯過後，餐廳裡溫馨的氣氛依舊，但黎裳卻感覺像是坐在一層薄冰上。王姨收拾著碗筷，宋宴秋起身想要坐到黎裳身邊，卻被宋父叫住。
“宴秋，”宋父放下手機，語氣平穩卻不容拒絕，“我書房裡那盆蘭花狀態不太好，你上去幫我仔細看看，是不是根係出了問題。”
宋宴秋的腳步頓住了。他幾乎是立刻側過頭，目光迅速投向黎裳，那雙總是顯得沉穩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清晰的擔憂。他了解自己的母親——優雅、得體，但也強勢，且對子女的未來有著不容置疑的規劃。她刻意讓父親在這個時間點支開自己，絕不會隻是和黎裳話家常。他幾乎能預感到母親會審視、會試探，甚至可能會說些讓黎裳不舒服的話。他嘴唇微動，下意識地想找個借口留下。
但宋父的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靜靜地看著他。那是久居上位者慣有的神態，也是父親對兒子的無聲指令。
宋宴秋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緊，視線在黎裳微微低垂的側臉和父親之間快速逡巡了一個來回。他知道自己無法違逆父親，更無法在此時此地與母親發生正麵衝突。他最終隻能壓下心裡的焦灼和模糊的不安，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略顯乾澀地應道：“……好，我去去就回。”
他轉身走向樓梯，步伐比平時沉重了些。踏上第一級台階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黎裳一眼，那眼神複雜，混合著安撫、無奈和一絲未能阻止的歉意。他知道風雨欲來，卻不知道具體會是怎樣的風雨，這種不確定性讓他格外煩躁。他隻能期望黎裳足夠堅強，也能期望母親不至於太過分。
客廳裡終於隻剩下宋伯母和黎裳。電視裡元宵晚會的歡歌曼舞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宋伯母臉上的笑容依舊得體，她優雅地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墊：“小黎，來，坐這兒。”
黎裳依言坐下，宋宴秋最後那個擔憂的眼神讓她心頭更沉，姿態不自覺地帶上了十分的拘謹。
宋伯母沒有立刻去拉她的手，隻是目光溫和地在她臉上流轉，片刻後，才緩緩開口：“小黎啊，今天辛苦你了，還特意下廚。手藝很好。”
“伯母過獎了，應該的。”黎裳輕聲回應。
“嗯，”宋伯母微微頷首，拿起茶幾上的青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姿態優雅，然後才不疾不徐地進入正題，“說起來，你和宴秋也交往一段時間了。伯母呢，是真的很喜歡你，懂事、獨立，看著就讓人心疼。”她先給予肯定，話鋒卻隨即不著痕跡地一轉，“所以啊，有些話，伯母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以長輩的身份，和你聊聊，也是為了你們將來好。”
黎裳的心微微提了起來，指尖悄然收緊。
“宴秋這個孩子呢，你也知道，他心思比較純粹，有時候考慮事情啊，更看重感覺。”宋伯母的語氣依舊溫和，但措辭開始變得清晰而明確，“但他畢竟是宋家唯一的孩子。他爸爸，還有我，對他未來的發展是有一些規劃和期待的。這不隻是我們做父母的想法，也是整個家族對他的期望。”
她放下茶杯，目光平和卻帶著壓力落在黎裳身上：“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很多時候啊，婚姻不僅僅是兩個人的結合，更是兩個家庭資源的整合與互補。我們一直希望，他未來的另一半，最好是在相似環境裡長大的，有共同的圈子和話語體係，最重要的是，能在事業上實實在在地給他提供支撐和助力。這樣，兩個人並肩往前走，路才能越走越寬，越走越穩，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她沒有直接提“家世”“背景”這些詞，但每一個字都在勾勒那條無形的線。她沒有說黎裳不好，卻通篇都在強調她“不符合”宋家的期望。
黎裳的臉色微微白了些，放在膝上的手輕輕握攏。
宋母像是沒看見她的細微變化，語氣甚至更加溫和，帶著一絲惋惜：“伯母知道你是個特彆好的女孩，靠自己努力打拚，很不容易，也很優秀。但是呢，”這個“但是”轉折得極其自然，“婚姻和戀愛畢竟是兩回事，要麵對的現實問題很多。宴秋他現在可能被感情衝昏頭，考慮得沒那麼長遠，但我們做父母的，不能不替他，也替你，多考慮一步。”
她輕輕歎了口氣，這次歎氣裡充滿了“為你著想”的意味：“伯母說這些，沒有彆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們年輕人都能冷靜一點，尤其是你，小黎。女孩子青春寶貴，投入一段感情更要謹慎。有些看似美好的開始，如果注定艱難，不如及時止損，免得投入太多，將來自己受傷更深，那伯母就真的心疼了。”
這番話，如同精心打磨過的軟刀子，一刀刀劃開溫和的表象，露出了內裡冰冷的現實。沒有一句重話，甚至充滿了“關懷”與“體諒”，卻每一個詞都清晰地標明了黎裳所在的位置——一個“不合適”的、需要“冷靜”審視的、可能會“受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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