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都經過了正規流程才可怕。”董事長打斷他，手指點著桌麵，“三年，六個項目，中標的是同一撥人，報價都在上限浮動5以內。老李，你跟我說隻是巧合？”
辦公室裡隻剩中央空調的嗡鳴。李副董事長盯著地板上的光影，想起女兒去年換的那輛跑車，想起她新買的江景公寓。張張嘴，最終隻是長長歎了口氣。
“你打算怎麼處理？”他問得很輕。
“看你。”董事長把問題拋回來，“是讓她自己辭職，還是走正式程序？”
窗外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李副董事長把顫抖的手藏進西裝口袋，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明天……讓她交辭職報告。”
宋宴秋站在一旁，看著兩位老人之間無聲的交鋒。桌上的文件夾靜靜躺著，紙頁邊緣微微卷起，像是無聲的歎息。
收到offer後，黎裳終於鬆懈下來。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試圖不讓那張臉侵占腦子裡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細胞。
算法似乎窺見她內心的渴望，一條關於鄂爾多斯的文旅宣傳片跳了出來。沒有刻意煽情的解說，隻有畫麵——湛藍如洗的天空下，無邊無際的草場，而最擊中她的，是鏡頭裡那位騎手策馬奔騰的身影，馬蹄踏過大地，帶起草屑與自由的風。
那一刻，仿佛心弦被無聲撥動。幾乎沒有猶豫，指尖在屏幕上輕點，一張飛往鄂爾多斯的機票就這樣定了下來。她需要那片遼闊，需要那陣風，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奔跑，來告彆那個伏案苦讀的、沉默的自己。
當真正置身於草原，當馬背的起伏與心跳合拍，當曠野的風毫無阻擋地吹透她的身體時，黎裳才真切地感覺到，某種沉睡已久的東西正在蘇醒。
她學著視頻裡的樣子，輕喝一聲，讓馬兒跑起來。速度帶來的風壓讓她眯起眼，卻忍不住想張開雙臂。就是在那一刻，那個在大學時期充滿生命力、對萬物懷有好奇與朝氣的黎裳，衝破所有的沉悶，真真切切地回來了。她不是來散心的，是來“還魂”的。
從草原回來，黎裳黑了不少，眉宇間卻有了光亮。她在屋裡收拾行李，動作麻利。母親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幫她疊著衣服，嘴裡不住地念叨：“聽說那邊吃食金貴又不對胃口……這衣服夠不夠厚？英國，聽著就冷颼颼的。”
父親蹲在門檻上，默默地抽著煙，古銅色的臉上皺紋像是又深了些。看著地上那個巨大的行李箱，像是看著一件完全超出他理解範圍的物什。英國，謝菲爾德，這些名字對他來說，比田裡最複雜的農活還要遙遠。他隻知道，那要花很多很多錢，多到種一年地也掙不來。
他終於站起身，鞋底蹭了蹭地麵，走到黎裳麵前，從內兜裡掏出幾張百元大鈔，還有一些二三十塊的零錢。把錢往黎裳手裡塞，聲音有點粗啞：“拿著……窮家富路。”
黎裳鼻子一酸，沒接。“不用，我有錢，學校還能申請獎學金。”
父親的手懸在半空，執拗地不肯收回。他不懂什麼獎學金，他隻認一個死理：“出門在外，身上沒錢，心裡慌。”他那雙布滿老繭、熟悉土地和莊稼的手，此刻卻不知該如何安放這份沉甸甸的牽掛。
母親在一旁看著，悄悄用圍裙角擦了擦眼睛，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個裝滿自家曬的桂圓乾和辣椒醬的塑料袋，使勁塞進箱子縫隙裡：“帶上，想家了還能吃一口。”
父親發動那輛紅色三輪車，車身沾著些乾掉的泥點。他一把提起那個最重的行李箱，手臂上青筋繃起，穩穩地把它放在了三輪車的車鬥裡。
黎裳和母親坐在車鬥一側的邊沿，扶著行李箱。父親專注地看著前方，脊背挺得直直的，風吹亂了他花白的頭發。一路上，他還是沒什麼話，隻有引擎的轟鳴聲。
到路口停好車，父親先把行李箱扛下來，就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路的儘頭。當長途大巴卷著塵土駛來時，他轉過頭，看著黎裳，嘴唇動了動，最終隻說了一句：“到了那邊……凡事靠自己，彆虧待自己。”
大巴車門“嗤”地一聲打開。黎裳上了車，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透過車窗，她看到父母站在三輪車旁，母親在揮手，父親隻是站著，身形在揚起的薄薄塵土裡，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車開動了，那個紅色的車影和兩個身影越來越小。黎裳緊緊攥著手裡父親非要塞到她手裡的錢。離彆的感傷讓分手帶來的傷害變得逐漸微不足道。
宋宴秋處理完李楠枝的事，轉身就開車去了黎裳居住的那個老小區。
當他喘著氣撞開那扇熟悉的舊防盜門時，迎麵撞見的卻是一張陌生女孩的臉。
“你找誰？”女孩警惕地看著他。宋宴秋愣在門口，視線越過女孩肩頭——客廳裡掛著俗氣的粉色窗簾，沙發上堆著卡通抱枕，空氣中飄著廉價香薰的味道。那個放著黎裳乾花玻璃瓶的窗台，現在擺滿了化妝品的瓶瓶罐罐。
“之前住這兒的人呢？”他的聲音有點發乾。
“搬走一個多月了吧！”女孩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這幾個字像一把刀，慢條斯理地捅開他心頭一直縈繞的不安。血液慢慢凝固，一時之間，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防盜門“嘭”地關上，震得他耳膜發麻。
黎裳不見了。這個念頭像根針，紮得他心口發緊。
他摸出手機，通訊錄翻到底，才發覺這城市大得嚇人，她像一粒沙，風一吹就沒了蹤影。宋宴秋靠在落滿灰的樓梯扶手上，一屁股坐在樓道台階上。
他想起那天夜裡，在樓下看到背著黎裳上樓的胡佑丞。
腳步一深一淺地往外走，派出所大廳的熒光燈管嗡嗡響得人心煩。值班民警頭也不抬：“胡警官？出警去了，等著吧。”
宋宴秋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原地打轉。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上，一聲聲敲得人心慌。深色poo衫的後背洇出深色的汗漬，每個路過的人都斜眼瞅這個格格不入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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