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夫在司法係統，是個科長，說話更講究些，接上話茬，更實際些：“現在大環境對建築業有些影響吧？宴秋你們院……項目還穩定吧？主要接哪類項目？受影響大不大？”他看似閒聊，實則是在掂量宋宴秋的“實力”。
二姐夫那句關於項目穩定性的問話，還在堂屋裡打著轉，黎母的聲音就從廚房傳來了：“擺桌子，吃飯了！”這話像道赦令，暫時解了宋宴秋的圍。
晚飯時，男人們緊挨著坐，氣氛比下午隨意了些。
妹夫對著宋宴秋說，哪天失業了，可以考慮來跟我做電商。
話音剛落，飯桌那頭就鬨騰開了。二姐家五歲的小兒子看中小妹兒子碗裡那個最大的肉丸子，伸手就去抓。小妹的兒子才三歲，護食得緊，“哇”一聲就哭喊起來，小手胡亂揮舞著，差點打翻麵前的湯碗。
“哎呀！哥哥想吃，給哥哥，媽媽給你夾！”小妹黎花趕緊摟住兒子。
二姐黎想一把拽回自己的兒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鬆手！沒規矩！盤子裡還有！”
小家夥嘴一癟，眼看也要哭出來。黎母忙不迭打圓場，夾了個丸子塞到他碗裡：“哎，有有有，婆婆給你！乖乖吃飯，不許鬨哥哥。”
孩子的哭鬨聲、大人的嗬斥聲、碗筷的碰撞聲瞬間充滿了整個屋子，蓋過了男人們的話題。
宋宴秋在這片充斥著生活瑣碎的真實氛圍裡，看著女人們熟練地應對孩子的麻煩，看著黎父默默喝酒，先前那種被審視的感覺，漸漸被一種奇異的融入感所取代。
晚飯後，堂屋裡隻剩下電視機的聲響和小孩的嬉鬨。宋宴秋剛站起身，小妹那個三歲的兒子就搖搖晃晃衝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沾著飯粒油花的小臉，口齒不清地嚷著：“小姨父！抱！抱抱。抱我起來。”
小家夥原本在實木沙發上被媽媽喂飯，一下掙脫出來，弄得小妹黎花又好氣又好笑，作勢要訓斥。宋宴秋卻已經彎腰，小心地把那軟乎乎的小身子抱進懷裡，絲毫不在意蹭到襯衫上的油漬。他眼裡帶著一種陌生的、柔軟的暖意，低聲逗著孩子：“再叫一遍小姨父，就抱，好不好？”
孩子咯咯笑著，又響亮地喊了一聲。黎花在一旁看著，臉上有點發熱，趕緊岔開話頭，像是隨口問：“宴秋哥，你這次要住幾天啊？”
宋宴秋抱著孩子，輕輕晃了晃，目光掠過堂屋外的夜色，回答得有些模糊：“再看吧。”
大姐二姐兩家陸續回去上班後，家裡清靜了許多。這天下午，黎母在房裡午睡，屋子裡靜悄悄的。突然，黎母放在枕邊的手機尖銳地響起來——是黎裳從英國打來的視頻電話。黎母被驚醒，眼睛還沒完全睜開，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按了接聽，帶著濃重的睡意下意識嘟囔了一句：“暖暖啊……”
這聲帶著睡意的昵稱，如同春雷一般，悄然在二樓房間工作的宋宴秋的心上炸響。他甚至來不及掛斷耳邊的工作電話。
快步衝出房間，樓梯有些陡，他一步兩階地往下跑，腳步聲在安靜的樓裡顯得格外急促，在拐彎處差點踩空，手及時撐住扶手才穩住。
幾乎是同時，在一樓另一個房間睡覺的黎父也聽見了動靜，爬起床疑惑地走向黎母臥室。
隻見黎母此刻已經清醒，正慌忙坐起身，理著睡亂的頭發，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欣喜，對著手機屏幕連聲說：“暖暖啊！媽剛睡醒，還糊塗著呢……”
宋宴秋停在臥室門口，微微喘著氣，看著房裡的一幕，沒有立刻進去。他臉上那瞬間被點燃的激動慢慢沉澱下來，化作一種專注的溫柔。黎父看看他，又看看屋裡捧著手機、眼角笑出皺紋的老伴，默默讓開了位置。
鏡頭裡是黎裳那邊清晨的光線，她正歪著頭綁頭發，幾縷碎發翹著，手機斜靠在書堆上。
“媽，我這兒都安頓妥了，你跟爸彆操心。”她邊說邊利索地紮好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
宋宴秋屏住呼吸挪到黎母身後，身子微微前傾，視線黏在屏幕上。他刻意站在鏡頭邊緣的陰影裡，連衣角都不敢露出半分。
黎母湊近話筒：“早上吃的什麼？彆又啃麵包湊合。”
“煮了粥，還煎了雞蛋。”黎裳拿起保溫杯灌了口水，喉結輕輕滾動，“同學裡有倆江浙姑娘，平時可以互相有個照應。”
這時鏡頭突然晃動，她抓起手機往玄關走。視頻裡閃過一個掛滿外套的衣架，她彎腰換鞋時，一縷頭發垂到額前。
“得趕九點的課，先這樣啊。”她直起身，手指在屏幕上劃拉，“晚點再......”
“哎你路上......”黎母話沒說完，屏幕已退回聊天界麵。最後定格的畫麵裡，是黎裳轉身時揚起的一縷發梢。
堂屋突然靜得能聽見冰箱的嗡嗡聲。宋宴秋盯著暗下去的屏幕，喉結動了動，像是要把那句沒喊出口的招呼咽回去。他右手指節無意識地抵著褲縫，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黎母搓著手機邊緣訕訕道：“孩子趕時間，晚上肯定還打來。”
宋宴秋扯出個笑，轉身時肩膀擦過門框。上樓的腳步比來時重了許多，踩得樓梯吱呀作響。
晚上，黎母的手機屏幕終究沒有再亮起視頻邀請的界麵。隻等到夜深時，微信裡簡短地跳進來兩行字：
「媽，今天課多，跑好幾個校區，有空再視頻。我這邊有時差，你和爸有事給我打字就行，彆熬夜等。」
黎母把手機遞給坐在一旁看似看新聞、實則心不在焉的宋宴秋看。他盯著那兩行字，看了好幾秒，然後輕輕“嗯”了一聲，把手機遞回去，起身說：“阿姨，不早了，您和叔叔也早點休息。”
設計院那邊已經發來好幾封郵件，項目節點迫在眉睫，董事會通過分公司轉型方案的審批，組建新的隊伍成為他工作的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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