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遷引擎的低鳴還沒完全消散，星艦就被一片流動的蔚藍包裹了。
不是大氣層的那種藍，而是更剔透、更柔軟的質地——像把整片星空的光都揉碎了，再兌進融化的月光裡。舷窗外的液態光海沒有起伏的浪，隻有緩慢的、呼吸般的湧動，每一次脈動都泛起細密的銀鱗，細看才發現那是無數微小的航行軌跡，像有群透明的魚在光海裡永不停歇地遊。
林晚指尖的螺旋光紋這次沒有裂，反而變得柔軟，像被光海浸得發了潮。她試著伸出去碰艙壁，那縷光紋竟穿透了合金，在光海裡蕩開一圈淺碧色的漣漪，漣漪邊緣立刻圍攏來幾粒光點，像好奇的星子在啄食她的氣息。
“沒有坐標，沒有邊界。”顧淮深調出的星圖在光海的乾擾下變得模糊，原本清晰的航線坐標正被流動的藍光逐一吞噬，“星軌記錄裡說，這裡的時間是‘液態’的——昨天和明天可能在同一片浪裡相遇。”他腕間的星軌紋身此刻舒展成細長三角，紋路間流淌著與光海同色的藍光，“就像把所有的鐘都拆了，讓指針在水裡自由漂浮。”
織網者的光絲剛探出艙外，就被光海染成了半透明的藍，原本堅韌的線條變得像水草般柔軟，在光裡輕輕擺蕩。“它們在‘浸泡’我們。”她收回光絲，指尖纏著的一縷藍光突然化作細小的船錨形狀，“這些意識體不是在‘航行’，是讓自己成為海的一部分，隨波逐流時順便看看風景。”
話音剛落，光海深處突然浮起一艘沉船。
那船的輪廓很古老，木質的船身爬滿了發光的藤蔓，破損的船帆上還殘留著褪色的星圖，星圖的終點被一個模糊的漩渦標記覆蓋。最奇特的是船舵——那裡坐著個半透明的身影，正隨著光海的湧動輕輕搖晃，周身縈繞著細碎的光斑，像從船骨裡滲出來的記憶。
“‘迷航者’。”顧淮深的星軌突然繃緊，“星圖記載，最早進入無岸之海的文明，後來都成了光海的一部分。他們的意識會凝結成船的形態，永遠漂著。”
林晚的創生之息化作一道暖光，探向那艘沉船。當光觸碰到船身時，藤蔓突然綻開藍色的花，花瓣裡浮出無數細碎的畫麵：有人在甲板上刻下航線，有人對著星空祈禱，有人把酒杯扔進海裡，喊著“找不到岸就把海喝乾”。這些畫麵沒有聲音，卻帶著清晰的情緒——起初是急切的尋找，後來是疲憊的歎息，最後是某種釋然的平靜。
“它說‘岸’是自己造的枷鎖。”林晚收回手，指尖沾著的藍光正慢慢蒸發，“剛來時總盯著羅盤，後來發現海根本不在乎方向。”
芽芽的原初之核這次沒有分裂，反而變得像塊剔透的藍水晶，懸浮在舷窗邊。光海裡有群發光的魚遊過，魚群的軌跡在水晶上投下流動的影子，影子裡突然浮現出模糊的岸線——沙灘、礁石、燈塔，卻在成型的瞬間就融化了，像從未存在過。
“假的……都是假的。”芽芽的聲音帶著困惑，“它們故意映出岸的樣子，又立刻打碎。”
“因為‘尋找’比‘找到’更重要。”顧淮深突然笑了，他指著光海深處，那裡有無數沉船的影子在浮動，每艘船的航線都不一樣，卻在交彙時泛起同樣的藍光，“就像有人喜歡收集郵票，不是為了寄信，是喜歡郵票上的風景。這些迷航者不是找不到岸，是終於明白，他們要找的從來不是某個地方。”
織網者的光絲突然在空中織出一張網，網眼正好接住一片從光海升起的泡沫。泡沫裡裹著段模糊的記憶：一個穿星航製服的人站在船舷邊，把一枚刻著坐標的徽章扔進海裡，然後轉身對同伴說：“以後咱們的航線，就跟著浪走。”
泡沫破滅時，光絲上的網突然散開，化作無數細小的光點，融入光海。“它們在邀請我們‘放下錨’。”織網者的聲音很輕，“不是停在這裡，是彆總想著‘抵達’。”
就在這時，星艦的導航係統突然發出警報——不是危險信號，而是所有坐標都在同時閃爍，像被光海浸泡得發了潮。原本固定的星圖開始流動，航線像水草般扭曲、生長，最後竟在屏幕上彙成一片小小的光海。
“導航失靈了。”顧淮深卻沒動操控台，隻是看著舷窗外，“或者說，這裡的‘導航’本來就是跟著感覺走。”
林晚看著自己指尖的螺旋光紋，它正隨著光海的節奏輕輕跳動，像在和這片海共鳴。她突然想起鏡墟空域的碎片們——那些分離的光在最遠的地方找到彼此，而這裡的航行者，在沒有方向的漂流裡遇見了同樣隨心的自己。
“把羅盤關了吧。”她對顧淮深笑了笑，“反正我們也不是來尋找什麼的。”
顧淮深關掉導航係統的瞬間，星艦突然輕輕晃了一下，像是掙脫了無形的束縛。光海的顏色變得更淺了，遠處有艘沉船正和另一艘船並排漂著，船身相觸的地方泛起細碎的光，像在交換彼此的故事。
“看那裡。”林晚指向光海深處，那裡的藍光正慢慢凝結成霧，霧裡隱約有片陸地的輪廓——有山，有樹，甚至有炊煙的影子。但沒等看清，輪廓就融化了，重新變成流動的光。
“它說那是‘心裡的岸’。”芽芽的原初之核輕輕顫動，“偶爾會冒出來，讓你看看自己真正想停靠的地方。”
星艦再次啟航時，沒有設定任何方向。光海的浪推著船身，時而向左，時而向右，有時甚至會打個旋兒。林晚和顧淮深靠在舷窗邊，看著那些永遠漂著的沉船，看著發光的魚群從船底遊過，看著偶爾浮現又消失的“心裡的岸”。
織網者的光絲在艙內織出流動的藍，像片小小的光海。芽芽趴在光絲上，數著那些隨波逐流的光點。
“下一個空域叫什麼？”林晚問。
顧淮深調出星圖，屏幕上隻有一片模糊的灰霧，標注著“遺忘之隙”。“據說那裡的意識體，會把最重要的東西藏在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林晚的指尖與他的星軌相觸，這次的共鳴像光海的浪，溫柔而綿長。“藏起來，是為了某天突然找到時，再心動一次嗎？”
光海突然湧起一陣淺浪，拍在舷窗上，濺起的藍光裡浮著行字，像誰寫在水上的留言：
“最好的航行，是忘了要去遠方。”
星艦載著這句留言，繼續在無岸之海裡漂著。遠方的霧靄中，似乎有更多沉船的影子在等待，它們的航線在光海裡交織，織成一張沒有終點，卻處處是相逢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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