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光裡的風是軟的。星艦穿過光水時，沒再聽見慣常的星航嗡鳴，倒有細碎的簌簌聲，像有人在耳邊搖著曬乾的草穗。林晚伸手接了把光水，指尖觸到的不是水的涼，是曬過晌午太陽的麥秸味——暖烘烘的，還沾著點若有若無的甜。
“是星穀的氣息。”顧淮深調著傳感器，屏幕上跳出水汽成分，竟真混著星穀灌漿時特有的分子信號。他抬眼望向窗外那片起伏的影，此刻看得更清了：不是田，是層層疊疊的光田，田埂是用半透明的光絲編的，軟乎乎的，像誰把雲絮壓成了條。田壟裡生著嫩得發顫的苗，葉尖挑著粉光，風一吹就輕輕晃，倒比農業星的星穀苗更嬌氣些。
芽芽忽然從林晚肩頭跳下去，順著藤蔓滑到艙門旁，小爪子扒著門縫往外瞅。它水晶上的光斑晃得厲害，像瞧見了什麼稀罕物——田埂邊的木牌近了，牌上纏著的光慢慢散開，露出上麵的字：不是名字，是半行歪扭的記號，像小孩子用指甲劃的：“阿麥的穀”。
“阿麥？”林晚湊近舷窗時，那木牌忽然輕輕晃了晃。光絲田埂上，挨著木牌的地方冒出顆圓滾滾的東西，裹著層薄光皮，像剛灌漿的星穀粒，隻是比尋常的大些，還在微微發燙——芽芽的水晶一照，光皮“啵”地破了，露出裡麵蜷著的小毛球，竟有兩隻黑豆似的眼，怯生生地瞅著星艦。
“是星靈幼崽。”顧淮深的聲音放得很輕。這種生於故事光團的小生靈極少見，多是未完成的故事裡，被牽掛著的“念想”化成的。他操控星艦停在田埂邊，機械臂剛伸出去，小毛球忽然“啾”了聲，竟順著光絲田埂滾過來，撞在機械臂上，軟乎乎的，倒不怕生。
林晚打開艙門時，聞到更濃的星穀香。小毛球仰著頭看她，前爪扒著木牌，用鼻尖蹭了蹭“阿麥的穀”那幾個記號，光皮破處慢慢滲出細光，在地上聚成個模糊的影：是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蹲在田埂上，手裡攥著顆星穀種子，正往土裡埋，嘴裡嘟囔著：“等穀熟了，阿爺就能回來啦……”
影很快散了，小毛球卻紅了眼圈，用頭蹭林晚的鞋，像在求什麼。顧淮深從艙裡取了片之前光蝶留下的光屑，輕輕放在木牌旁，光屑一沾地，竟長出棵小小的光苗，比田壟裡的苗更亮些，葉尖還墜著顆光露。
“是在等種子發芽。”林晚忽然懂了。小姑娘沒等到穀熟，沒等到阿爺回來，這份沒結果的盼念就化成了小毛球，守著這塊光田，守著沒長成的星穀。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小毛球的背，那裡的細光忽然顫了顫，聚成另個影：這次是個挎著竹籃的老人，站在田埂頭，喊著“阿麥，彆蹲太久，風涼”——影裡的老人手裡，攥著顆飽滿的星穀，正是阿麥埋下去的那種。
兩道影沒來得及碰到一起就散了，但小毛球眼裡的怯意少了些。它叼著林晚的褲腳，把她往光田深處拽，那裡的田壟更密，木牌也更多：有塊牌上刻著“給阿姐的花”，旁邊生著叢光瓣草；有塊牌上寫著“等娘回來縫”，光田裡躺著件沒織完的光線衣。每個木牌旁，都蜷著隻小小的星靈幼崽，都在守著片沒長成的光苗。
“它們在等故事長出來。”顧淮深指著遠處，那裡的粉光更濃，有片光田已經結了穗，穗上墜著光粒，像熟了的星穀。穗下站著隻大些的星靈，正用尾巴掃著光粒，見小毛球帶著林晚過來，竟朝他們彎了彎腰，像在道謝。
芽芽忽然跳上光田，水晶亮得晃眼。它在田壟間跑了一圈，光落在每棵苗上，那些苗竟“噌”地長了半寸，葉尖的光露滾下來，滴在星靈幼崽身上，幼崽們忽然都活躍起來，有的叼著光絲編小籃，有的用爪子扒光土，竟像在學著侍弄光田。
林晚看著小毛球蹲在光苗旁，用前爪攏著光露往根上澆，忽然想起農業星的麥浪。原來不管是老麥和阿禾沒寫完的信，還是阿麥沒等完的穀熟，這些懸著的念想從來不是空的——它們落在這光田裡，就成了待長的苗，等一陣風、一滴露，等有人看見它們，等故事順著根須往下紮。
顧淮深的星圖忽然亮了亮，織網者的光絲朝著光田深處伸得更遠了，光須上沾著點粉光，像沾了花粉。“前麵有光團在凝。”他指著粉光最濃的地方，那裡的光田連成了片，田埂上的木牌排得整整齊齊，牌上的字都亮著，像誰在田裡插了排星星，“是這些幼崽守著的故事，要長成光團了。”
小毛球忽然朝林晚鞠了個躬——雖隻是歪歪扭扭地蹲了下，卻看得人心裡軟。它叼起那顆從光皮裡掉出的星穀粒，埋進光苗旁的土裡，埋完了還扒了扒光土，像怕被風吹走。做完這些，它才跟著其他星靈幼崽往光田深處跑，跑幾步回頭瞅一眼，直到消失在粉光裡。
星艦重新啟動時，林晚回頭看那片光田。阿麥的木牌旁，光苗已經結了小小的穗，穗尖泛著金，像真的要熟了。風過處，所有光苗都朝著一個方向彎，像在鞠躬，又像在目送。
“它們不用再等了。”顧淮深輕聲說。織網者的光絲上，沾著的粉光正慢慢化成字：“故事未結時，土壤裡藏著下一個開頭。”字跡剛落，星艦前方的粉光忽然淡了，露出片更亮的區域——那裡的光不是水，是霧，霧裡飄著星穀的香，還混著點炊煙的暖。
芽芽趴在舷窗邊，水晶映著遠處的光霧，忽然“啾”了聲，歡快得很。林晚望著那片霧，忽然想起光田裡的星靈幼崽：等那些光團長成了，霧後麵會不會有阿麥和阿爺蹲在田埂上，數著剛熟的星穀？會不會有老麥和阿禾種著新收的星穀種子，說著今年的收成？
光霧在舷窗外流動，帶著星穀的甜和光苗的嫩，像在說：彆急，那些埋在土裡的念想，正順著根須，往春天裡長呢。他們的星艦順著光霧往前，身後的餘念河和光田慢慢遠了，但林晚知道，那裡的故事不會停——有人守著，有人記著，光田就會一直長，直到所有懸著的念想，都結出圓滿的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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