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正在疑惑,這樣的雨天,這位公主,為何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市井街巷。
便見公主走到了他的麵前,素白的手將紙傘舉上他的頭頂,淡淡的梅香從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縈在鼻尖。
縱然他閱儘千帆,此刻也不禁怔住了。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發絲滴落。
“天涼。”
公主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不容置疑地將傘柄塞進他微涼的手中。
同時,另一隻手自然地接過了他那把舊琴,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屋簷邊緣,回眸看向還僵在原地的琴師。
“琴師?”
琴師很快回過神來,深色的眸底掠過一絲複雜難辨的光。
琴師上前兩步,高大的身軀微微傾斜,將傘穩穩撐在公主的頭頂,與公主並肩而行。
他低頭看著公主懷中抱著的舊琴,輕咳一聲,那慣常的風情萬種的笑容裡似乎摻了點彆的什麼,語氣帶著一絲刻意的哀怨。
“上次公主曾說過討厭這琴上的脂粉氣,草民還以為公主再也不會出現在草民麵前了。”
琴師僅穿著單薄的濕透的白袍,大片胸膛若隱若現,被雨水緊貼在肌膚上。
寒意料峭,偏偏還用這種深宮怨婦般的腔調說話,帶著一種引人愧疚的魔力。
這就是琴師賴以生存的本事。
公主側過頭,認真地打量琴師。
雨水衝刷掉了琴師臉上慣有的笑容,此刻竟顯出幾分罕見的、帶著濕氣的狼狽和一絲掩藏得很好的脆弱。莫名的,竟讓人覺得有點可愛。
“我確實討厭這琴上的脂粉氣。”
公主點頭,語氣篤定,同時將懷裡的舊琴抱得更緊了些,仿佛要隔絕那些無形的沾染。
“但這上麵不隻有脂粉氣,還有你的氣息。”
琴師的腳步猛地頓住了。公主也隨之停下。
雨聲滴答,敲在傘麵上,敲在青石板上,也敲在突然變得寂靜的兩人之間。
琴師轉過頭看公主,眼神裡充滿了純粹的驚愕,仿佛第一次認識公主。
看著琴師難得一見的呆愣模樣,公主強壓下嘴角想要上揚的衝動,繼續用那種陳述事實般的平靜語調說道。
“從今天起,這琴上再也不會染上其他人的氣息了。”
“什麼?”琴師似乎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反問。
公主迎著琴師茫然的目光,清晰地說道。
“因為我看上你了。”
“……”
時間仿佛凝固了。雨幕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琴師握著傘柄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那雙總是盛滿風情的眼眸裡,此刻隻剩下難以置信。
琴師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徹底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接下來的路程,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雨水滴落的聲音,敲在傘上,敲在地上,也敲在彼此驟然變得微妙的心弦上。
沉香閣的門樓近在眼前,公主把琴遞還琴師,指尖不經意觸碰到琴師濕透冰冷的衣袖,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
“等我。”公主說,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會再來找你。”
看著琴師抱著琴,依舊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回歡樂閣的屋簷下。
公主才撐起傘,轉身步入雨幕。背對著琴師,公主終於放任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是獵人看到獵物踏入預定範圍後,滿意而篤定的笑容。
琴師對所有人都會笑,因為琴師太清楚,自己展露什麼樣的表情,就能換來什麼樣的回應,得到什麼,或者避免什麼。
對於琴師這樣在泥濘中掙紮求生的人,溫水煮青蛙式的滲透毫無意義。
隻有最出其不意才能瞬間擊穿琴師所有的偽裝,才有可能真正觸碰到琴師的內心。
這些事情,對於早早在宮廷裡掙紮的公主,早就爛熟於心。
所有公主對看上的人,直接大咧咧的廣而告之。才更有機會一舉拿下。
琴師幾乎以為那場雨中的相遇是一場荒誕的夢。
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撐著梨花傘,對琴師說。
“因為我看上你了。”
女子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縈繞。
琴師起初隻當那是公主一時興起,厭倦了故作高傲的遊戲,隨口拋出的戲言。琴
師甚至做好了這件事情被眾人知道了以後嘲弄的準備。
然而,公主真的來了。
不是召琴師入府,而是紆尊降貴,親自來到歡樂閣。
公主包下了琴師彈琴的雅間,屏退了所有侍從,隻留下一個心腹侍女守在門外。
公主一坐就是一整天,什麼也不做,隻是靜靜地聽著琴師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