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不再是嘲弄,而是徹底的漠然。
“說完了?”
琴師渾身一顫,抓住木轅的手指無力地鬆開了幾分,隻剩下指尖還虛虛地搭著。
車簾,終於被一隻素白的手從裡麵掀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不大,隻夠露出公主的半張臉。
她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掃了出來。那視線先是落在琴師沾滿汙泥雨水的手,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看什麼極其礙眼的東西。
然後,那目光緩緩上移,掃過他濕透的單衣,那衣襟在方才的奔跑和拉扯中早已淩亂不堪,甚至比在詩社大會上更顯狼狽。
最後,才落在他那張被雨水衝刷得慘白的臉上。
她的眼神裡沒有任何溫度,沒有憤怒,沒有失望,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隻有一種冰冷的審視,如同在看一件劣質器物。
“琴師,”
公主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
那笑容極美,卻空洞得令人心寒,沒有絲毫暖意,隻有一片荒蕪。
“本宮隻是覺得,”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之力,一字一句砸在琴師搖搖欲墜的心上
“沾了彆人眼淚的東西。”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掃過他濕透的衣襟。
紅唇輕啟,吐出最後兩個字。
“臟。”
話音落下的瞬間,掀著車簾的手指倏然鬆開。
厚重的錦緞簾子重重垂落,嚴絲合縫,將內外徹底隔絕。
也將琴師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徹底隔絕在外。
“走。”
簾內,隻傳出這一個冰冷的字。
車夫早已被這駭人的氣氛嚇得魂不附體,聞聲如蒙大赦,慌忙甩動鞭子。
“駕!”
馬兒吃痛,嘶鳴一聲,猛地發力。
沉重的車輪碾過泥濘,濺起渾濁的水花,毫不留情地向前衝去。
巨大的慣性讓原本就靠抓住木轅才勉強站穩的琴師徹底失去了平衡,人就這樣被猛然前衝的馬車狠狠甩脫。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整個人重重地向前撲倒在冰冷泥濘的官道上。
泥水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和劇烈的疼痛從膝蓋和手肘上傳來。
馬車絕塵而去,沒有一絲停頓,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幕深處,隻留下一道越來越淡的車轍印。
琴師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抬起頭。
視線被雨水和泥漿模糊,隻能看到那輛華貴馬車消失的方向。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澆打在他身上,臉上,混合著某種滾燙的液體,一起流進嘴裡,苦澀得讓人窒息。
他維持著半趴的姿勢,像一隻被徹底遺棄在泥水裡的破舊娃娃。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雨幕,和一片死寂的荒涼。世界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和那深入骨髓的冷。
休息室內,一片長久的沉默。
女鬼的靈體波動在喝下瀧川的咖啡之後已經平複了許多,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荒蕪,彌漫在小小的空間裡。
“他就那麼摔在泥裡了?”
瀧川的聲音有些乾澀,沒想到公主竟然會這樣決絕。
“嘖。”
孟婆長長地歎了口氣,鮮紅的指甲煩躁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媚眼裡的戲謔早已消失無蹤,隻剩下複雜難言的感慨。
“小公主啊小公主,你這刀子嘴插起自己心窩子來,也是半點不留情啊。”
她搖搖頭。
“那傻小子最後喊出來的話,是混賬,可也是被你逼到牆角,疼極了才口不擇言。你倒好,一句‘臟’,得,這下是真把人連皮帶骨都剮乾淨了。”
零三九的光球穩定地懸浮著。
”我真的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檢測到情緒,更彆說你說的那兒關於欲的推測了。“
瀧川看著那小心翼翼捧著杯子的女鬼,嘴角彎了彎。
她瞥了一眼角落裡閃爍的光球。
“你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我覺得對就對。”
零三九的光球不滿地“嗡”了一聲。
“哼,不理你。”
瀧川懶得理零三九,目光重新落回捧著咖啡杯的女鬼身上。
“喝吧,暖暖身子,然後繼續你的故事。“後來呢?你回了府?”
》》》》》》
欣榮公主府邸,暖閣。
熏籠裡上好的銀絲炭燒得正旺,暖意融融,驅散了初春夜雨的寒氣,卻驅不散空氣裡沉滯的壓抑。
欣榮公主端坐在紫檀木的圈椅裡,撚著袖口上細密的金線牡丹紋樣。
她對麵,站著府裡資曆最深的趙嬤嬤。
趙嬤嬤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一絲不亂地抿在腦後,一張臉刻板得像塊風乾的棗木。
她微微躬著身,姿態恭敬,可那雙渾濁的老眼裡,卻翻湧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讚同。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