瀧川手裡的咖啡杯停在半空,褐色的液體微微晃蕩。
她聽完鸚鵡最後那段關於女子登基的控訴,嘴巴微張,表情凝固成一種純粹的呆滯。
“我不知道啊。”她喃喃著,眼神茫然地轉向肩頭閃爍的零三九。
“我們那個時候,不是在船上嗎?等靠了岸,京城都換了新天,萬事太平了。”
她越說聲音越小,帶著點被顛覆認知的無辜。
零三九的光球穩定地亮著藍光。
“是的,航行日誌完整,靠岸日期與京城變天時間點吻合。我們確實完美錯過了所有風暴核心。”
“史書,”鸚鵡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涼薄,“都是勝利者蘸著血寫的。墨跡乾了,便成了唯一的真相。”
瀧川的眉頭終於擰了起來,帶著點較真。
“既然涼月是最好的勝利者,她為什麼不把自己寫得好一點?寫得更光明正大一些?”那個站在權力頂點的女人,完全有資格重塑曆史。
鸚鵡喉嚨裡發出一聲咕嚕。
“因為謝清緋。”它低頭,尖喙探進涼掉的咖啡杯,又嘬了一口,才慢悠悠的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她不想謝清緋被非議。”
“那你呢?”瀧川的目光銳利起來,像要看穿這身華麗的羽毛,“你到底是誰?蘇肅?還是蘇彥?”她頓了頓,想起那始終縈繞不散的“怒”。
鸚鵡歪著頭,黑豆眼在燈光下折射出奇異的光:“你覺得呢?”
瀧川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揮手。
“我管你是誰,要不是你身上這股子快燒起來的‘怒’,誰耐煩聽你叨叨這陳年爛賬。”
“我是蘇肅。”鸚鵡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
“我當然是憤怒,我在北疆的風沙裡想了無數個日夜,為什麼!我到底哪裡不夠好。”
他的聲音帶著不甘。
“可我又明白了,我蘇肅,難道真有那麼大魅力,讓謝清緋放著唾手可得的後位不要,讓李涼月機關算儘賭上一切?不是的,她們愛的從來不是我,謝清緋愛的是那個帶著她離開貧民身份的力量,涼月愛的是我背後的權勢,我憤怒,我憤怒自己隻是個被利用的傻子,一塊用完就扔的踏腳石。”翅膀因激動而微微抖動,幾片彩羽飄落。
瀧川看著它歇斯底裡的樣子,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
“蘇肅,我覺得她們愛過你。”
鸚鵡的控訴戛然而止,黑豆眼死死盯住她。
“謝清緋,”瀧川的聲音帶著一絲遙遠的回憶,“一個出身微末的平民女子,為了配得上你‘蘇肅’這個名字帶來的光環,她把自己活生生拗成了另一個樣子。那些繁複到極致的禮儀,那些拿腔拿調的清冷,學得骨頭縫裡都透著疼。她本可以更輕鬆地活著,可她沒有。這難道不是愛?哪怕這愛裡摻了太多妄念和不安。”
“至於涼月。”瀧川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刺向鸚鵡,“你說她機關算儘隻愛權勢?那她為何要為你生下那個孩子?蘇肅,用你的腦子想想,一個能登上帝位的女人,若非曾有過一絲真心,她何必冒這個險?”
鸚鵡僵住了,渾身的羽毛似乎都失去了光澤。那滔天的憤怒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隻剩下一種茫然無措的空洞。它喃喃道:“孩子?”
瀧川把麵前那杯幾乎沒動過的咖啡推過去,杯底在吧台上劃過輕響。
“再喝點吧。鑽牛角尖死胡同,好好想想,彆讓憤怒燒光了最後一點體麵。”
鸚鵡低下頭,尖喙探入溫熱的咖啡,久久沒有抬起,隻有細微的吞咽聲。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重新看向瀧川,黑豆眼裡翻湧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
“你能找到她們嗎?幫我找到她們?”
瀧川挑眉,帶著審視:“找到?然後呢?報仇?”
“不。”鸚鵡急切地撲棱了一下翅膀,幾片羽毛飄落。
“我隻想問問她們,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真的愛過我?”他的聲音低下去,帶著塵埃落定般的疲憊。
“一點點就夠了。”
瀧川看著他,半晌,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