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曬得人暖融融的,村頭老槐樹下圍了不少人。
昨日貨郎來過後,今日姑娘們都攢著銅板往槐樹下湊,見範喜良肩上搭著個舊布包,裡麵裝著學生們的課業竹簡,布包邊角磨得發毛,袖口還沾著點墨痕,春桃先紅了臉,把手裡剛蒸的粟米糕往他麵前遞。
“範先生,我娘今早蒸的,您嘗嘗?”
範喜良的目光越過人群,飛快掃了眼村西頭的方向,孟薑家的院門開著,簷下掛著的曬乾的薄荷草在風裡晃,卻沒見她人影。
他心不在焉地擺了擺手,指尖攥著布包帶子,勒得指節發白。
“多謝春桃姑娘,我還有課業要改。”
春桃的手僵在半空,旁邊幾個姑娘也跟著訕訕的。
村裡人本就敬他識文斷字,性子又溫和,總存著些敬重。
可這幾日範先生總這樣,眼神發空時像在怕什麼,連姑娘們遞的吃食都不敢接
他是逃徭役的人。三年前朝廷征發民夫修長城,他本在被征之列,夜裡趁著監工鬆懈,扒著運糧車的縫隙逃了出來,一路東躲西藏,才在這村落腳。
戶籍是托人偽造的,說是“外鄉避亂的書生”,這些年靠著教孩童認字混口飯吃,每日都像踩在薄冰上,怕亭長查戶籍,怕過路的兵卒認出他,更怕與人走得太近,牽連了旁人。
可昨日見她和貨郎站在槐樹下說話,仰頭笑時眼尾彎得像月牙,對他路過卻連個眼角都沒掃,那疏離的模樣,竟比被她問起“籍貫”更讓人心堵。
“範先生?”
春桃又輕喚了一聲,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
“嗯。”範喜良猛地回神,才發覺自己盯著孟薑家的方向看了許久,耳根微微發燙,慌忙錯開目光。
“姑娘還有事?”
春桃咬了咬唇,剛想說“沒什麼”,卻見孟薑從家裡走出來了。
她穿著件藕荷色的布衫,袖口繡著圈淺青的邊,手裡捏著支素白的絹花,正和貨郎說著什麼。
貨郎笑得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孟薑也跟著彎了唇,轉身往村東頭的溪邊去,竟真的從頭到尾,沒往他這邊看一眼。
範喜良手裡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竹簡滾了一地。
他卻沒撿,隻蹲下身,指尖摸著冰涼的石板路。悵惋像潮水似的漫上來。
次日清晨,貨郎果然又來了。挑著擔子剛到孟薑家門口,就揚聲喊。
“孟姑娘!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範喜良正在院裡翻曬竹簡,聽見聲音,握著竹耙的手頓了頓。
昨日亭長帶著人在村頭貼了新告示,用秦隸寫著“嚴查逃役,首告者賞粟米十石”,墨跡黑沉沉的,看得他一夜沒睡好。
他屏著呼吸,聽著隔壁的動靜。
院門“吱呀”開了,孟薑的聲音軟乎乎的。
“朱貨郎,你倒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