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之下,薛青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她仿佛隻是在回答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
“大陣為何如此,我自是不知。”帷帽下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不過,我倒是在一本古籍上見過一種頗為行險的鞏固之法。”
“是什麼呀,小師叔?”林瑤兒立刻追問,其他的弟子也全都豎起了耳朵,將爭論拋之腦後。
薛青不急不緩地走著,“古籍上說,天地大陣,若根基受損,尋常靈力已難以為繼。若想在短時間內強行穩固,唯有一法。”
她頓了頓,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輕飄飄地吐出了答案。
“便是尋一個命格特殊之人,以身飼陣。”
“以身飼陣?”
這四個字一出,在場的弟子無不愕然。
街角陰影中,夙夜的瞳孔,驟然縮成了一點。
那四個字像四柄無形的淬毒尖刀,穿透了十年的時光,狠狠釘入他早已麻木的心臟。
“以身飼陣?”一名弟子失聲驚呼,“這,這太可怕了吧?”
“可那墮神何其厲害,大陣何其磅礴,反噬之力絕非尋常人能夠承受的。”林瑤兒清澈的眼眸裡滿是困惑與不忍,“若要用此法,那飼陣之人,豈不是要承受神魂撕裂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個人,好可憐啊。”
“可憐?”
薛青忽然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隔著紗幔,聽不出情緒。
她側過頭,仿佛在看身旁一臉不忍的林瑤兒。
“若能犧牲一人,便可換得蒼生安寧,這豈非一樁劃算的買賣?”
她的聲音依舊溫和,“況且,能為天下蒼生獻身,是何等的榮耀。說不定,旁人還覺得,這是她畢生難求的榮幸。”
這番話一出,周圍陷入了一片死寂。
蓬萊的弟子們都愣住了,他們看著眼前這位平日裡溫柔隨和的小師叔,一時間竟分不清她是在說笑,還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
這番言論,實在是太過涼薄,太過……無情。
總覺得,這話從一向溫柔隨和的小師叔嘴裡說出來,怪異到了極點。
藏匿在暗處的夙夜,拳頭在袖中死死攥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
一股暴戾的殺意自他心底瘋狂湧起。
劃算的買賣?
求之不得的榮幸?
這個薛青,怎麼敢用如此輕飄飄的詞,去形容雪傾當年所承受的無邊痛苦!
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衝出去,撕開那頂礙眼的帷帽,質問她究竟是誰,憑什麼說出這番話。
可那股滔天的怒火剛要衝破理智的堤壩,一個念頭卻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他渾身冰冷。
他有什麼資格去憤怒?
他又有什麼資格,去為雪傾鳴不平?
當年,將她推向那個位置的,不正是他們嗎。
那個時候,他們何嘗不是覺得,犧牲她一個,是理所應當?
他,就和蕭霽、謝無咎、慕九霄一樣,是沉默的幫凶。
他們眼睜睜看著她被當成一枚棋子,一枚可以隨時犧牲的“陣眼”,卻什麼都沒有做。
他甚至,連一句反對的話都未曾說過。
一瞬間,那股對外人的憤怒,儘數化為了對自己的憎惡與鄙夷。
夙夜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他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的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原來,他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甚至,連為她心痛的資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