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籬笆牆,楊靖就踩著梯子往代購點門框上釘新木牌。
木牌刷了三遍清漆,平安代購,勞力入股,盈虧共擔十二個大字在太陽底下亮得晃眼,老墨盒特意用英雄墨水調的紅漆,末了還在倆字旁邊描了朵小葵花——說是沾沾社會主義金光。
往左半寸!
再左!王念慈踮著腳扶梯子,麻花辮掃過楊靖褲腳,釘子歪了看你怎麼跟社員交代,上回修犁轅偏了兩指,李大叔念叨三天。
楊靖捏著釘子的手頓了頓,偏頭笑:李大叔那是心疼犁轅,您這是心疼我?話音未落,梯子晃了晃,他趕緊扶住門框,新刷的漆蹭了滿手紅,哎呦喂王同誌,您這胳膊肘往外拐啊!
誰...誰心疼你!王念慈耳尖通紅,指尖掐著圍裙角,偏又把梯子扶得更穩了。
她另一隻手攥著張紅紙,邊角被手心的汗洇出褶皺——那是楊靖昨晚蹲在灶膛前寫的《合夥書》,墨跡還帶著草木灰的味道。
院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大腳嬸舉著個豁口搪瓷缸子衝進來,缸沿還沾著玉米麵糊:小楊!
我家那口子說今兒趕大車去縣城,你這兒要捎啥不?
哎這牌子寫的啥?
勞力入股她把缸子往窗台上一墩,湊過去念,盈虧共擔...合著咱屯子也興啦?
可不興資本主義那套!老墨盒柱著拐杖跨進門,煙袋鍋子敲得青石板咚咚響。
他懷裡揣著個油布包,掀開露出塊紅布,這是咱民辦教師當的見證人!
楊靖寫的合夥書,我念給大夥聽!
不知什麼時候,曬穀場已經圍了一圈人。
張大山背著手站在最前頭,軍綠色舊褂子洗得發白;劉二柱蹲在牆根啃玉米餅,碎屑落了滿褲襠;連總躲在屋裡納鞋底的趙奶奶都柱著拐來了,耳朵上還掛著沒摘的頂針。
王念慈同誌,以記賬、設計包裝、跑腿宣傳等勞力入股,占成三,年底按實際盈餘分紅。老墨盒聲音拔高,煙袋鍋子在空中畫了道弧,空口無憑,立此為據!
大腳嬸拍得搪瓷缸子叮當響,咱王知青細心得跟篩子似的,記的賬比我家那口子數錢還清楚!劉二柱把最後半塊玉米餅塞進嘴,含糊道:上回她給我家醃菜壇子畫的牡丹,供銷社的人見了都問哪兒買的!
王念慈攥著紅紙的手直顫,眼尾泛起薄紅。
她昨晚在油燈下抄了三遍合夥書,每筆都描得工工整整,可楊靖非說親筆寫的才有誠意,硬是把她按在炕頭重寫。
此刻被這麼多人盯著,她喉嚨發緊,偏又聽見楊靖在梯子上喊:王大掌櫃,該您亮相了!
誰...誰是大掌櫃!王念慈跺腳,卻還是把紅紙遞給老墨盒。
老墨盒抖著胡子展開,陽光透過紙背,能看見背麵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她昨夜重抄時寫錯的地方,塗了又改,改了又塗。
楊靖地跳下來,新布鞋沾了兩腳泥。
他從門裡搬出個木頭匣,掀開蓋是疊嶄嶄的票子,最上麵壓著張皺巴巴的草紙,寫著首月盈餘:壹佰捌拾柒元貳角。
咱代購點頭個月賣了啥?他掰著手指頭數,李嬸要的雪花膏兩瓶,趙奶奶要的針錢五包,劉二柱托帶的煤油十斤...還有王同誌設計的醃菜壇子包裝,縣供銷社訂了二十個!他抽出一疊票子,按三成算,王同誌該得五十六塊一毛六。
王念慈盯著那疊票子,手指微微發抖。
她上個月在生產隊掙工分,滿打滿算才八塊三。這...太多了。她聲音發啞,我就動了動筆杆子...
您那筆杆子金貴著呐!楊靖把錢往她手裡塞,上回縣供銷社的老張頭說,就衝您畫的牡丹,人家多給咱加了五毛一個的包裝費!他壓低聲音,再說了,要不是您半夜幫我對賬,周衛國那小子能那麼快露餡?
王念慈耳尖更紅了。
三天前周衛國摸黑翻賬本的事,楊靖沒跟任何人說,隻在她收拾被踢亂的草堆時,悄悄塞給她塊烤紅薯:彆聲張,咱得讓他自己想明白。此刻她捏著錢,突然想起昨夜楊靖蹲在灶前寫合夥書的模樣——火光映著他的臉,鼻尖沾了墨點,還偏要裝嚴肅:咱這叫社會主義合作製,跟舊社會的東家不一樣。
楊靖。張大山突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