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主任的棉鞋跟在供銷社的青磚地上磕出脆響,門簾地拍在她後背上。
她把那張被捏出褶子的協作單地拍在櫃台,玻璃罐裡的水果糖震得蹦起來兩顆。
牆上為人民服務的紅底標語被風掀起一角,正對著她扭曲的臉。
一個破屯子也敢跟供銷社談協作?她扯鬆領口的盤扣,指甲掐進木頭櫃台,他楊靖當自己是縣商業科的?
這是要搶我手裡的票子,架空我!
煤油燈芯爆了個花,她抓起鋼筆在信紙上戳出個洞。
筆尖刮過紙麵像指甲撓黑板:平安屯楊靖,借代銷為名倒賣工業品,用肥皂火柴換布票......這不是投機倒把是啥?寫著寫著突然頓住,盯著兩個字咬了咬後槽牙,又改成變相買賣——更狠。
後半夜的風卷著雪粒子打在窗紙上,她把寫好的舉報信塞進藍布包,係口時繩子勒得指節發白:明兒一早就送公社,我就不信治不了這毛頭小子!
三天後的清晨,楊靖正蹲在代銷點門口修秤杆,褲腳沾著草屑。
忽見小文爹縮著脖子從胡同口閃出來,棉襖扣子係錯了兩顆,鼻尖凍得通紅:小楊!
公社商業組的人晌午到,說咱代銷點是黑市據點,要查封!
楊靖手底下的動作沒停,秤砣在掌心顛了顛:咋說的?
就說你們拿工業品換票券,跟投機倒把一個性質!小文爹往左右瞅瞅,壓低聲音像說機密,我在公社打字室聽見的,馬主任的舉報信都蓋了章了!
楊靖把秤杆往牆上一靠,指尖敲了敲腦門。
他想起前天老針線數布票時,鐵蛋娘湊過來看,用針在邊角料上繡了朵歪歪扭扭的葵花——這是全村的底氣。念慈!他衝屋裡喊了一嗓子,把記賬本抱出來,曬穀場支張桌子!
王念慈抱著厚賬本出來時,發辮上沾著線頭。
她掃了眼楊靖,見他正往曬穀場搬長條凳,袖口露出奶奶補的補丁,倒像個要開大會的生產隊長。你這是?
曬賬本。楊靖扯過根麻繩綁在兩棵老槐樹上,讓全屯人都看看,咱們每尺布票咋來的。
老杆子扛著扁擔溜達過來,煙袋鍋子還冒著火星:要打架?
我這老骨頭還能掄兩扁擔!
不是打架,是亮家底。楊靖把賬本往桌上一攤,紅筆藍筆記得密密麻麻,您往這兒一站就行——誰敢動賬本,先過您老這關。
老杆子把扁擔往地上一杵,震得土坷垃蹦起來:中!
我就坐這兒,看誰敢摸我大侄子的賬本!
晌午的日頭剛爬上曬穀場,兩輛自行車停在村口。
調查員老李裹著軍大衣,懷裡抱著個黑皮本,後邊跟著個戴眼鏡的小同誌。
馬主任跟在後邊,紅褂子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臉上卻掛著笑:李同誌,您可算來了,這代銷點......
先看現場。老李打斷她,徑直往曬穀場走。
曬穀場上早圍了一圈人。
鐵蛋娘搬了個小馬紮坐在賬本前,正用豁牙的嗓門念:十月初三,鐵蛋家交兔毛半斤,換肥皂一塊、火柴兩盒,抵布票三尺——全隊見證!大腳嬸的閨女舉著剛裁的藍布工裝,袖口繡著金燦燦的葵花:我娘說這布票是拿兔毛換的,比供銷社的布還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