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供銷社二樓辦公室的窗戶被風拍得哐當響,馬主任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墩,茶水濺在先進工作者獎狀上。
商聯社的人擠在長條凳上,刀疤劉胳膊肘支在磨得發亮的榆木扶手上,刀疤隨著嘴角扯出個冷笑——他就愛瞧馬主任這副要吃人的模樣。
都聽好了!馬主任的藍布中山裝前襟沾著星點油光,是方才在食堂扒拉紅燒肉時濺的,明兒起全縣供銷社設查票崗,凡持平安生活券的,一律登記上報,按投機倒把論處!他抄起鎮紙拍在桌上,震得煙灰缸裡的煙屁股蹦起來,當老子不知道這是楊靖那小滑頭搞的鬼?
拿假票糊弄老百姓,當縣社是泥捏的?
陳乾事推了推眼鏡,鏡片反著日光燈的冷光:可...我昨兒去西嶺代銷點,那券真能兌火柴。他摸出兜裡皺巴巴的煙盒,抽出半支煙又塞回去——馬主任最煩開會抽煙,老百姓都認,說比跑縣城排隊省事兒。
馬主任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條蚯蚓,上月西河屯假銀元案,老百姓還搶著要呢!他抓起茶缸灌了口,被涼茶水激得直皺眉,等查著印版,我非把楊靖捆來遊街!
門一聲被推開,劉會計扶著門框往裡挪,鞋跟在地上蹭出兩條白印子。
他懷裡揣著個藍布包,手攥得指節發白,布包角還沾著奶站的草屑——楊靖今早特意交代他穿舊衣裳,彆讓馬主任瞧出陣仗。
馬...馬主任。劉會計的喉結上下滾了兩滾,從布包裡摸出張泛著米黃的票券,我們...想兌盒火柴。
刀疤劉了一聲,把腿蹺到旁邊人膝蓋上:劉會計這是替楊靖當說客來了?
馬主任沒接話,從抽屜裡摸出放大鏡。
他鏡片後的眼睛眯成兩條縫,先對著票券的紋路照——麥穗的芒刺根根分明,和真票的壓花機印出來的幾乎分不出。
翻過背麵,縣社的圓章邊緣有極細的鋸齒,那是刻章師傅手抖留下的防偽線,連他都得湊近了才能看見。
編號序列更是絕了,前三位是鬆江縣代碼,後四位和上個月作廢的票證尾數嚴絲合縫。
仿得倒像。馬主任把放大鏡一摔,玻璃麵兒在桌上裂出蛛網紋,可再像也是假的!
陳乾事忽然清了清嗓子:要不...當場試兌?他指了指牆角站著的售貨員小周,小周,去櫃台拿盒火柴。
小周的白大褂下擺直晃蕩,他接過票券時手比劉會計還抖。
按照流程劃掉票角,從櫃台最下層摸出盒天鵝牌火柴——這是楊靖特意交代留的試金石,就等馬主任這關。
一聲,小周劃亮一根火柴,火苗地竄起來。
辦公室裡靜得能聽見牆上掛鐘的滴答聲。
馬主任的臉從紅變白,又從白變青,活像灶膛裡燒過的紅薯。
他猛地站起來,椅子倒在地上:這不可能!
你們哪來的印版?
劉會計的汗把後背的粗布衫浸透了,他想起楊靖昨晚在磨坊說的話:馬主任要問印版,你就說屯裡老人手繡的暗記。於是他低頭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聲音輕得像蚊子:是...是許三爺家那口子,用納鞋底的針挑的麥穗紋。
她說這手藝傳了三代,誰也仿不來。
刀疤劉地站起來,長條凳被撞得歪到牆根:放屁!
手繡能繡出這細活?他一把搶過票券,指甲蓋兒摳著麥穗尖兒,結果倒把自己手紮出個血珠,
消息比野鴿子飛得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