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爬了半尺,小石頭家的堂屋門一聲被撞開。
八歲的小英子舉著張布票,麻花辮上沾著草屑,鼻尖還掛著汗:娘!
您看!
正在納鞋底的小石頭娘抬頭,針腳在藍布上頓住——女兒手裡的pfk600布票,勞動光榮光字右邊,本該是三橫的字,此刻隻剩兩橫,活像被誰拿指甲摳掉了一筆。
今兒張老師發票,我數票子的時候瞅見的。小英子把布票按在炕桌上,手指戳著錯字,我舉手說老師,字印錯了,張老師推眼鏡笑,說看著差不多就行她的小下巴繃得像顆小核桃,可咱學記賬那會兒,楊哥說過差半筆,賬就歪了
小石頭娘放下鞋底,用袖口蹭了蹭女兒發紅的眼尾。
這丫頭自打上了少年記分員的課,書包裡總裝著半截鉛筆頭,見著賬本就湊過去看。
前兒還揪著她納鞋底的線腳說歪了半寸,算次品,倒把她這當娘的說得直樂。
小石頭娘把布票疊好塞進圍裙兜,找楊哥說道說道去。
楊靖正蹲在院兒裡給奶奶捶腿,聽見院外動靜抬頭——小英子攥著他的褲腳,小臉紅撲撲的:楊哥!
布票上的字少了一橫!
楊靖接過布票,借著院兒裡的陽光仔細看。
奶奶湊過來,老花鏡滑到鼻梁上:還真少了一筆,像隻缺翅膀的雀兒。
張老師說差不多就行,可我翻了去年的布票!小英子從兜裡掏出個油紙片包,裡麵整整齊齊躺著三張舊布票,您看您看,去年的字都是三橫!她仰著脖子,眼睛亮得像曬場上的碎玻璃,要是人人都說差不多,那賬本還能信嗎?
楊靖的手指輕輕撫過那處錯筆。
係統麵板在眼前閃過微光,他突然想起上個月小瘦猴因為數學考砸抹眼淚,想起教室後牆勞動榜上孩子們用粉筆寫的鍘草二十次拾糞五筐。
這些娃現在看布票的眼神,和看賬本時一模一樣——認真得叫人心尖發顫。
走,找劉會計。他把布票往兜裡一揣,衝奶奶擠擠眼,奶奶,您烙倆糖餅,等會兒可能有客人。
月亮爬上東牆根兒的時候,楊靖家的土炕擠了半炕人。
劉會計捏著布票直咂嘴:印刷廠王師傅昨兒還說這批油墨調稀了,敢情是漏了筆。王念慈捧著搪瓷缸子喝熱水,發梢還沾著排練時的頭油香:我倒覺得,錯字是小事......
不是小事。楊靖打斷她,指尖敲了敲炕桌,小英子較真,是因為她信規矩。
咱們要是說差不多,就是教她規矩能糊弄。
那往後三評記賬、工分核對,誰還把本本當回事?
劉會計的煙袋鍋子在炕沿磕出火星:那你說咋辦?作廢重印?
作廢重印是簡單。楊靖從兜裡摸出小英子的舊布票,可更要緊的,是讓娃們知道——錯了,就得改;改的過程,得讓他們看著。他轉向王念慈,明兒在曬場開個錯字聽證會,請少年記分員當評審團。
王念慈眼睛一亮:讓孩子們自己當裁判?
楊靖咧嘴笑,就像咱們評工分時讓社員說話,現在讓娃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