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踮著腳把紅紙告示往黑板上方按，漿糊抹得很足，邊角翹起來又壓下去，壓下去又拍一拍。
底下三十多雙眼睛跟著她的手轉動，直到“三好學生評選，勞動積分占三成”幾個墨字穩穩地貼住，教室裡“轟”地響起一片歡呼。
二丫舉著鉛筆盒敲桌子，小鐵柱把書包甩到肩頭當作撥浪鼓搖晃，就連平時最沒精神的小瘦猴都站到板凳上喊道：“我奶奶說我撿的糞最乾！”
“吵什麼！”後牆根突然傳來一聲咳嗽。
李老師抱著教案本站在門口，老花鏡滑到了鼻尖，“撿糞撿成先進？傳出去說平安屯小學教孩子掏糞，我們這些老師的臉往哪兒擱？”趙老師正在給粉筆盒貼標簽，聽到這話抬頭抿了抿嘴說：“上回縣文教組來檢查，還說要抓升學率——”話還沒說完就被張老師打斷了，她把紅漆刷往桶裡一插，臉漲得比告示還紅：“上學期二丫給五保戶王奶奶挑水，王奶奶逢人就誇這孩子熱心；小瘦猴幫隊裡曬麥，曬得比劉會計的賬本還整齊——這難道不是品行好的表現？”
“都消消氣。”校長拄著拐棍從辦公室慢悠悠地走了進來，灰布衫的前襟沾著飯粒，“楊靖中午來上勞育課，要是真的胡鬨，我們再改章程。”他聲音不大，教室裡卻安靜了下來。
李老師哼了一聲轉身走了，藍布衫的下擺掃得粉筆灰直飛；趙老師摸了摸告示的邊角，沒再說話，隻是把教案本裡的《算術教學大綱》往最上麵挪了挪。
楊靖踩著上課鈴走進教室時，懷裡沒揣賬本，反而抱了一摞粉筆。
王念慈跟在後麵，手裡提著一個竹籃，裡麵裝著曬乾的玉米芯——這是他們昨晚在油燈下商量好的“模擬乾糞”。
孩子們都伸長了脖子看，小鐵柱吸著鼻涕問道：“楊哥，這是要蒸玉米餅嗎？”楊靖把粉筆往講台上一敲，故意板著臉說：“這是‘經濟作物’！咱們今天學——”他轉身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大圈，“從糞筐到布票的循環！”
黑板上漸漸出現了線條：奶站的牛奶→喂牛→牛糞→肥田→藥材→染布→布票換糧。
王念慈從竹籃裡掏出一個玉米芯說：“假設這是一筐乾糞，乾燥度九成，雜質兩成，按照隊裡的標準能換多少分？”五個舉著硬紙板“三評小組”牌子的孩子唰地站了起來，小瘦猴第一個喊道：“乾燥度每降一成扣五分，雜質超一成扣三分——七分二！”
“算術題藏在這兒呢！”劉會計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後排，手裡轉著算盤，“那要是全縣拾糞戶每月多交一筐，能多換多少布？”教室裡安靜了兩秒，二丫突然舉起手說：“一筐糞換三分，三分換一尺布，全縣五百戶……”她掰著手指頭算，聲音越說越響，最後全班跟著喊道：“五千尺！”劉會計笑得算盤珠子亂響：“和我昨晚算的就差三尺——這課，值得上！”
“等等！”張大山扛著一捆艾草撞開教室門，草葉上還沾著晨露，“北屯送來的貨，讓孩子們看看什麼是一級草！”他把艾草往講台上一放，小鐵柱湊過去摸了摸說：“莖稈粗，葉兒薄——我娘說陳年貨才這樣！”張大山拍著大腿樂了：“對嘍！一級草要在端午采，曬三天翻七次。”小石頭娘不知什麼時候擠到了前邊，手裡還攥著一團毛線說：“上回婦女會教過，好艾草揉著軟乎，聞著衝鼻——”話還沒說完，最調皮的狗蛋就舉手喊道：“那咱們什麼時候上山采藥？我能背竹簍！”
下課時分，校長的筆記本記滿了。
他摸著被孩子們翻得卷邊的《少年勞動卡》，又看了看黑板角落新畫的“班級勞動榜”——榜首竟然是小瘦猴，底下寫著“幫飼養員鍘草二十次，曬麥三場”。
李老師湊過來看了看，老花鏡滑到了鼻尖：“這孩子……上學期數學才考三十分。”“可他鍘草從沒傷過手。”校長合上筆記本說，“勞動裡的巧勁，比卷子上的分數更寶貴。”
當晚，楊靖蹲在曬場邊啃玉米餅，聽王念慈帶著孩子們排練新學的《勞動拍手歌》。
“你拍一，我拍一，拾糞也能當第一——”二丫的童音跑了調，小鐵柱笑得直拍腿。
楊靖望著遠處教室亮著的燈，係統麵板突然閃過微光：“【價值內化】達成，解鎖‘課程標準化包’。”他摸出鉛筆在煙盒上寫“第一課：從糞筐到未來”，筆尖把紙背都戳得起了毛。
“楊哥！”小瘦猴舉著一張布票跑了過來，“張老師說下批‘學’字布票要蓋我們的手印——你看，我刻了小糞筐章！”月光下，布票上的鉛筆印還沒乾，歪歪扭扭的“pfk600”幾個字母旁邊，真有一個憨態可掬的小糞筐。
楊靖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遠處傳來劉會計的吆喝聲：“明天把新布票分下去，北屯的孩子還等著呢！”
夜風卷著艾草的香氣掠過曬場，楊靖望著小瘦猴跑遠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回他蹲在牆根兒抹眼淚——因為數學考砸被他爹罵“笨得像頭驢”。
現在那孩子舉著布票的手繃得筆直，像一棵剛抽芽的小白楊。
他低頭看係統新解鎖的教案模板，“全縣通用”四個字在月光下泛著溫暖的光。
牆角的喇叭突然響了，是張老師的聲音：“明天勞育課內容——跟婦女會學縫補，縫得最整齊的獎勵布票！”孩子們的歡呼聲打破了夜色，楊靖望著遠處飄起的炊煙，忽然聽見係統輕聲提示：“【課程傳播】進度：12。”他笑著把煙盒揣進兜裡，煙盒角上的“從糞筐到未來”幾個字，被體溫焐得發軟。
曬場邊的老槐樹上，新一批“pfk600”少年布票正整整齊齊地晾著，月光給每張布票鍍上了一層銀邊。
最上邊那張的角落，小瘦猴的小糞筐章歪歪扭扭，卻比任何花紋都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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