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剛把鋼筆帽扣上,外屋的油印機便一聲吐出張新印的識字卡。
王念慈舉著那張紙在月光下照了照,碎布圍裙上沾著藍油墨,眼睛卻亮得像淬了星火:老楊你看!
字旁邊配的圖,跟咱隊裡那把老犁一模一樣!
那是找李大叔蹲地頭畫的。楊靖踢拉著棉鞋蹭過去,鼻尖掠過油墨特有的刺鼻香。
油印機是王念慈從服裝廠軟磨硬泡要來的,說是報廢品,可擦乾淨鐵殼子,往長條桌上一擺,倒像個黑黢黢的小將軍。再印五百張就能給三組發下去了,明兒讓小石頭娘帶著婦女們,挨家挨戶教——
話音未落,油印機突然地響得刺耳。
王念慈剛要伸手調轉速,一縷焦糊味竄出來,機殼縫裡冒出細煙。
壞了!楊靖抄起茶缸子就要潑涼水,王念慈一把攥住他手腕:彆!
熱機器遇冷要裂的!兩人手忙腳亂扯下圍裙撲煙,煙卻越冒越濃,順著窗縫鑽出去,在院子裡飄成團灰雲。
老楊!王同誌!
院外傳來棉鞋踩雪的聲。
張大山的大嗓門裹著北風撞進來,門簾地掀起,帶進半人高的寒氣。
他手裡舉著張皺巴巴的紙,帽簷上還沾著草屑:公社剛發的通知!
《嚴禁私自印刷宣傳品》!
你們這機器要是印反動標語——他吸了吸鼻子,咋還冒煙?
要燒屯子啊!
楊靖抹了把額頭的汗,油印機的煙這會兒倒散了,隻剩機殼還燙得能烙餅。
他往張大山手裡塞了杯熱水:大山叔您看,這三天印的是《糞肥換算表》《穀種保存法》,還有剛印的《識字三百圖解》。他衝劉會計使個眼色,早候在門邊的會計立刻捧來賬本,牛皮紙封皮磨得發亮,每頁都記著印刷數量和用途。
張大山的粗手指劃過賬本,停在《糞肥換算表》印八百張,分發給各生產小組那行。
他抬頭時,眉毛還擰成個疙瘩:沒報批就是違規!
要是有人偷著印《水滸傳》呢?
那咱立規矩!楊靖從抽屜裡摸出個紅本本,封皮寫著夜校印刷聯審單以後印啥,得您、劉會計、婦女代表三方簽字。
您批一個字,係統給五分文化監督獎他壓低聲音,上回您說想換塊手表,這積分攢得快。
張大山的耳尖地紅了。
正這時,小石頭娘端著碗熱湯麵擠進來,手裡還攥著疊識字卡:副隊長您瞧!
這字,我讓娃他爹照著後山犁溝畫的。
您不批,誰知道這字跟咱屯子沾親帶故啊?她把識字卡往張大山手裡一塞,上回您閨女說,您教她認字,她能多拾半筐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