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放亮。
欽差船隊終於抵達了揚州鈔關碼頭。
相比於昨日傍晚的冷清,今日的碼頭上,總算有了些“迎接”的樣子。
彩棚搭了起來,雖然略顯倉促。
儀仗隊也排列開來,隻是旗子似乎沒完全舒展開。
鼓樂聲響起,算不上多麼悠揚動聽,但也算是儘了禮數。
揚州知府趙汝貞、江都知縣錢友亮,領著數十名地方官吏,身著官袍,在碼頭上躬身迎候。
臉上帶著標準化的、卻略顯僵硬的笑容。
“恭迎欽差大人!恭迎雍王殿下!”
口號喊得整齊,卻少了幾分由衷的熱忱,多了幾分程序化的敷衍。
林如海率先走下跳板,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他接受了眾官的拜見,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奉旨巡查,有勞諸位”的場麵話。
目光卻如同最精細的篩子,飛快地掃過在場每一個官員的臉,捕捉著他們細微的表情變化。
緊張,敬畏,好奇,以及那隱藏得極深的……疏離與算計。
趙鈺跟在林如海身後,好奇地東張西望。
他對那些穿著官服、彎腰行禮的人沒什麼興趣。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碼頭的繁忙景象和遠處揚州城巍峨的城牆吸引了。
“好多人啊!”他感歎。
“船比北京還多!”
“那個樓好高!”
他像個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孩子,看什麼都新鮮。
官員們看到這位傳說中的“傻王爺”,見他果然眼神懵懂,行為跳脫,心中各自思量,表麵上卻愈發恭敬。
寒暄完畢,眾人簇擁著欽差儀仗,準備入城。
從碼頭到城門,早已淨水潑街,黃土墊道。
道路兩旁,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揚州富庶,甲於天下。
這一點,從入城的這一刻起,便展現得淋漓儘致。
街道寬闊整潔,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
綢緞莊、金銀鋪、酒樓、茶肆、當鋪、錢莊……鱗次櫛比,一眼望不到頭。
貨物琳琅滿目,許多都是來自天南地北甚至海外的奇珍異寶。
行人如織,摩肩接踵。
穿著綾羅綢緞的富商大賈,搖著折扇,悠閒踱步。
青衣小帽的夥計,高聲吆喝,招攬生意。
挑著擔子的小販,穿梭叫賣。
還有那乘坐著精致小轎、丫鬟仆婦跟隨的富家小姐太太……
一派紙醉金迷、繁華鼎盛的景象。
“哇!這個好看!”
“那個聞著好香!”
趙鈺的眼睛都快不夠用了,不停地指著路邊的各種新奇事物,恨不得立刻衝過去看個究竟。
若非左右有侍衛和太監緊緊跟著,他恐怕早就跑沒影了。
林如海坐在官轎中,微微掀開轎簾一角,冷眼觀察著這一切。
這繁華,是真的。
但在這繁華之下,他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協調的陰影。
街道是乾淨,但一些小巷口,似乎蜷縮著些衣衫襤褸的身影,看到官轎過來,立刻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驅趕開。
店鋪是興旺,但一些掌櫃夥計的臉上,並非全是生意興隆的喜悅,偶爾閃過一絲焦慮和疲憊。
百姓是眾多,但他們的眼神,除了看熱鬨的好奇,更多的是一種麻木的順從,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憤?
尤其是當他們的目光,偶爾掃過那些鹽商開設的巨大鋪麵,或者看到某些腦滿腸肥的鹽商及其家眷招搖過市時,那種隱藏的情緒便會稍稍流露。
貧富懸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句詩,在這極致的繁華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
鹽利豐厚,但真正肥了的,是那些勾結官府、操縱市場的巨賈。
而普通灶戶、小商販,乃至底層百姓,卻可能為了幾斤廉價的官鹽而發愁。
“好漂亮的馬車!”趙鈺忽然指著不遠處一輛駛過的、裝飾得金碧輝煌的四輪馬車喊道。那馬車由四匹駿馬牽引,車窗鑲金嵌玉,奢華無比。